洛森撫了撫她的後背,然後,他鬆開了抱著她的手,站起身。
安娜貝爾的睡意驟然消失。
“哎,什,等……”
“嗯?不是讓我去工作嗎?”
他站在沙發旁,支著靠背瞧她,神情依舊懶洋洋的,嘴角的笑很惡劣,明顯在故意使壞。
“……”
安娜貝爾仰頭瞪著他,半晌,輕咳一聲,扭頭揪過了剛剛被拋棄的抱枕。
她開合嘴唇:“……”
“太小聲了,蜜糖寶寶,聽不清。”
“……”
“什麼什麼?再重複一遍?”
“……”
安娜貝爾用力把抱枕砸過去:“我說,你去書房伏案工作,又不是不能抱著我!”
“哦——”洛森拖長聲音,“不是要體貼成熟嗎?這麼黏人的?”
“滾!你不值得本小姐半點體貼與成熟!……要抱就快點!彆衝著我繼續笑!!”
於是安娜貝爾被抱去了書房,抱到半路,她還頤指氣使地指揮洛森回去拿了可可與咖啡。
洛森果然是打算伏案工作一段時間的:書房的桌子上,已經擺滿了草稿、書籍與羊皮紙。
安娜貝爾非常老實地窩在他的抱抱裡,洛森則騰出雙手來拿紙與鉛筆。
她的確很困了,瞥見草稿上那些複雜的演算公式,甚至頭有點暈。
斯威特法師很少試圖去搞清布朗寧法師的研究過程:因為她怕自己一個衝動掐死這個總能從A跳到E的魔法天才。
反正,每次研究成功,他都會第一時間巴巴跑來和她炫耀成果的。
洛森摟在她兩邊的手臂再次動起來,與此同時,響起了沙沙的寫字聲。
……嗯,真的是工作啊。
安娜貝爾悄悄換了一個姿勢,試圖讓窩在他膝蓋上的雙腿舒展些。
“嗯?……腿麻了?”
“不……”
“彆睡在這。我還是抱你去旁邊的躺椅上睡吧。工作完了叫你起來。”
“不用……”
安娜貝爾的拒絕還沒說完,又被她自動噎了回去。
——因為被洛森放到書房躺椅上的她突然發現,這個角度,正好能把書桌後的精靈完全收入眼中。
紋著她名字的耳朵。
下垂的眼睫毛。
沙沙在羊皮紙上移動的筆尖。
……斯威特家主嚴肅地想,也許,自己在老宅的書房裡也該放這麼一張躺椅。
因為這個角度實在太好看了。
雖然沒有擁抱那樣貼近,但……但……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
……但就是好看呀。
這一睡,就是安安穩穩的數小時。
當安娜貝爾·斯威特再次醒來時,窗外依舊微雨,橡果形狀的小掛鐘內,指針指向五點整。
——清晨五點整。
“多年的生物鐘這種東西……還真是……”
不被他抱著,就改不過來嗎。
安娜貝爾起身伸了個懶腰,下意識就向身側看去——
書,書,書,層層疊疊的書,一麵巨大而古樸的書架。
身下是躺椅,毛毯,旁邊沒有沉睡的精靈,腰上也沒有搭過手臂。
……咦?
難道,我一直睡在書房的躺椅上嗎?
布朗尼竟然沒有把我抱回臥……
安娜貝爾慌亂晃動的視線,在晃到某一點時,驟然平靜下來。
——書桌上,稿紙後,那隻精靈趴在自己的雙臂中,就那麼睡著了。
兩隻尖尖的耳朵從栗發中探出那麼一點點,窗外密密的雨雲讓他的睡臉罩在昏暗的濾鏡裡,有點像睡在了水下,或迷霧中。
但,嘛。
他穿著她買的棕熊家居服,尖耳朵後掛著一支短短的鉛筆,發圈又半掛在栗色的發尾,手邊還有喝空的馬克杯。
他就睡在安娜貝爾·斯威特的生活裡,切實而溫暖,一丁點都不遙遠。
安娜貝爾抿了抿嘴角的笑意,忍住沒笑出聲。
她走過去,立刻就嗅到了可可的香氣。
……被喝空的馬克杯,是她的那隻杯子。
裡麵裝的可不是能讓人精神抖擻的咖啡,而是助眠的可可。
“……好蠢的熊。”
用情侶杯後,他都拿錯多少次啦。
而且,喝進去後總該意識到不對勁……他不是自詡對甜味最敏感嗎……還是說……
“究竟在做什麼,這麼專注。”
安娜貝爾小心地撥開紛亂的稿紙。
入目的,是一張張的設計圖。
……捧花的……婚鞋的……頭紗的……還有婚禮蛋糕的……嗯……
“四十、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張改來改去、區彆隻有是否抹胸與是否露腿的婚紗設計圖……這邊還標注了‘審閱成衣後,發現初版過於暴露’……‘適當的暴露是正確的設計感’……‘去他的設計感,一塊皮膚都不行’……”
安娜貝爾沒忍住,“噗”一聲笑了出來。
洛森動了動,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既然這麼糾結抹胸與露腿的款式,就做兩套啊。
反正她不是很在意這個。
一套保守的穿給彆人看,一套隻穿給他就好了。
不過……
“真蠢。”
最終擺在他手邊的成稿,不還是全部采用了初版設計。
不舍得把她給彆人看,但更不舍得自己的新娘成不了最好看的女孩嗎。
安娜貝爾翻了翻剩餘的稿子。
這些都是些在她看來、細枝末節的修改。
雖然,隨著那4012封情書,她看過一遍、一遍又一遍,連月季般層疊盛開的裙擺層數都要背下了,閉著眼也能把它畫出來。
但,無論哪次看……都會很驚豔。
“精靈果然都是最偉大的藝術家嗎。……不。布朗尼才是最偉大的藝術家。”
看著看著,安娜貝爾倚在了椅子把手上,也拿過羽毛筆。
她想在捧花的那幾張圖上添點建議——全用月季未免寡淡,應該做三份不一樣的——她記得,嗯,尤莉卡喜歡波斯菊,薇薇安喜歡水仙,莉莉喜歡百合——
反正是精靈的婚禮,誰說,不能送出三份捧花。
隻是,就在抽出那頁草稿時,墊在上方的某本書晃了晃,掉了下來。
安娜貝爾慌忙接住,棱角並未在桌麵上碰撞出聲,但書頁打開,從裡麵,悄悄滑出了一張餐巾紙。
被壓平的,有點泛黃的,餐巾紙。
那是一塊從方形哭成圓形的圓糖,用擬人化的小短手捂著臉,委委屈屈擠在咖啡杯裡,但兩條擬人化的小短腿依舊掛在杯緣外。
落款時間是十年前,澤奧西斯學院,某個昏昏欲睡的午後課堂上。
安娜貝爾愣住了。
這個角色這麼眼熟,這個角色上方用墨水額外描粗的“sweet”字跡也那麼眼熟。
他……
安娜貝爾的手指抖了抖,書中某張亂夾的羊皮紙再次竄了出來。
那是張簇新的羊皮紙,和他用來繪製婚紗的草稿紙沒有任何區彆,紙上的墨跡還散發著淡淡的香味。
紙上,同樣畫著一隻圓潤、甜美的小糖果。
隻是,小糖果正仰頭看向一隻缺了角的巧克力,他們身後就是槲寄生叢。
小糖果站在槲寄生下,踮起腳尖。
而巧克力低著頭瞧她,雙手握著一圈月季做的花環。
她問:【結婚後,會發生什麼呢?隻是戴上這圈漂亮花冠嗎?】
巧克力被塗畫得很潦草,他的對話框也非常潦草,隻能瞥見淡淡的虛線。
所以,巧克力所說的台詞,看起來就像主人的隨筆一樣,被塗畫在這幅畫麵的最上端。
【這才不是花冠。】
主人寫道:【這是王冠,甜食王國的小公主殿下。】
糖果小姐繼續問:【但我已經有王冠了……】
【這不一樣。你的王冠能統轄整座甜食王國,這頂王冠卻可以統轄我。】
【結婚後,你就會加冕為我的女王啦。你願意成為我的女王嗎,公主殿下?】
缺了一角的巧克力緊張補充:【雖然我長得不好看,但我是整座甜食王國最甜最好吃的!】
……笨蛋。
笨蛋呀。
安娜貝爾放下手上的小漫畫,把它重新夾進書中,和那頁小小的紙巾一起。
她左手中指的戒指閃閃發光。
好意思說教她。
怎麼都覺得自己給的不夠,怎麼都覺得對方無比的美好,無論如何都想套牢套牢再套牢……
這不是,宿敵之間,半斤八兩嗎。
安娜貝爾戳了戳熟睡的洛森。
“喂,醒醒。”
“……”
“醒醒。布朗尼。”
“……”
“現在醒來我就親你。”
“……”
好的叭,這個懶覺狂魔,是不可能在清晨五點醒來了。
安娜貝爾無言地俯身,輕輕吻了吻他的臉頰。
窗外依舊微雨。
而她的吻和雨一樣,不僅臉頰,還落在了眼瞼,鼻側,眉心,耳……
“喂,布朗尼。你的耳朵尖燙到我了。”
“……”
安娜貝爾挑挑眉,剛要直起身,就被一隻手握住了腰。
洛森半是迷糊半是惱怒地看著她。
“你在乾嘛。”他的口氣真的很惡劣,栗發下的耳朵也真的很紅,“這是什麼惡毒至極的新式叫我起床方法嗎?看在月亮的份上,這是清晨五點,蜜糖……”
“對,清晨五點。”
安娜貝爾笑著說:“這是早安吻。早安。”
“……”
“……”
好半晌,她伸手過去,探了探他的耳尖。
“真的好燙,布朗尼。”
“……還不是因為你……大清早突然……到底……”
從未遭遇這種直球,偉大的布朗寧法師眼神破天荒有點躲閃,他狼狽地避開她的手:“生理期的時候不要亂碰我的耳朵,蜜糖蠢寶寶……”
“哦。那,生理期的時候,連親吻都不可以嗎?”
咳。
洛森收緊了握她的手。
事實證明他的躲閃毫無成效:畢竟沒人會在一邊躲人時一邊把對方更緊地抱過來。
“可以倒是可以。”
他說,吻了吻她的臉頰。
然後,同樣是眼瞼,鼻側,眉心。
“早安。”
可安娜貝爾依舊沒有睜開眼睛。
這個女巫——洛森的喉結滾了滾。
“接下來的……不是早安吻……”
“哦。那是什麼,布朗尼。”
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的臉終於也紅了。
當然可以。
她沒把這個答案說出來,隻是抓住了他的袖子。
於是,親吻繼續下去。
長長的,與夜晚沒有任何關係,發生在清晨與抱抱裡的吻。
它散發著迷人的可可香氣。
“……布朗尼,我愛……”
“噓。彆說……”
親昵的,親昵的吻。
他和她不需要浪費時間言語。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