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不耽擱你辦正事。”
“母親!”
昌泰郡主卻不退步,“不行,你必須得把她帶上,這都幾個月了,她肚子依舊一點動靜都沒有,臨嘉……”說著,她略顯古怪地看著裴鈺安,似下了很大的決心道,“要不你看看大夫。”
裴鈺安臉色微變。
昌泰郡主其實不想說這話,可雲酈她宣大夫看過數遍,都是身體健康子嗣無礙的脈相。孕育子嗣不是有女人就行,那麼不能懷孕也可能是男人的問題。
她狠吸一口氣:“臨嘉,我們就看看大夫,若是有……”
裴鈺安幾乎是從牙齒縫裡擠出的幾個字:“母親,我好的很。”
“那怎麼雲酈生辰,聽說你也沒在她房裡過夜?”昌泰郡主雙目矍鑠。
裴鈺安按了按太陽穴,從前他覺得外書房的私事沒什麼不能讓昌泰郡主知道,便沒防著她,如今看來,是應該敲打敲打丫鬟仆婦了。
“母親,我還有事,先走了。”
昌泰郡主看他腳步匆匆,心裡擔憂不止,正常男子怎麼會不近女色?就算他以前心有所屬,不願碰彆人,可現在他和劉青燕再厚的感情也淡了,而且他能看出來,他對雲酈有幾分不同的,既如此,還是不願意碰她,難不成真的有什麼隱疾不成?
思及此,昌泰郡主愈加忐忑,她是不是現在就應該就宣太醫?
裴鈺安急匆匆離開後院,便回外書房,但剛一進外書房,他便瞧見立在院子裡石榴樹下的雲酈,如今夏末,那顆茂盛石榴樹枝頭沉甸甸的掛火紅的石榴崽。
瞧見他來,雲酈趕緊走上來,而後眼神微妙地看著他。
裴鈺安目不斜視地往前走:“有事?”
雲酈似是斟酌良久,而後才問:“世子,昨夜你有來過我房間嗎?”
裴鈺安咬緊牙關,笑著問道:“怎麼這麼問?”
“奴婢迷迷糊糊中,好似看到了你的臉。”雲酈拍了拍腦門,羞愧道,“昨日奴婢生辰,心情好,就和小姐妹們多喝了幾杯,便有些醉酒。”
“是去過。”裴鈺安道,“你昨夜喝多了亂走,我把你送回房而已。”
“原是這樣。”雲酈鬆了口氣。
話罷,她眼神突然糾結起來,遲疑地問:“那奴婢有沒有做什麼不合適的事?”
裴鈺安的呼吸快了快,他看向雲酈,見雲酈眸中一片忐忑和懷疑,他笑道:“不曾,隻是亂走出了房而已。”
雲酈大鬆口氣。
裴鈺安餘光瞥過雲酈側臉,便恰好捕捉到她玉白耳垂上水滴形的翡翠耳墜。
他神色暗了暗,抬腳往前,走了幾步卻聽到背後小聲笑談聲,他轉過頭,卻是常餘站在雲酈身邊,和她有說有笑。
雲酈看著他的背影,暗自蹙眉。
裴鈺安回臥房後靜坐半晌,後拿出昨日黃昏從私庫裡取出的那個匣子,他打開匣子,血玉被雕刻成桃花耳墜,那桃花是三月枝頭的花,開的豔,開的盛,開得絢爛。他凝眸半晌,最後蓋好盒子,放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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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和刑部尚書讓他查的是江洲私茶,江州地處江南,氣候溫潤,是江南有名的茶鄉。官府不禁商人經營茶葉,這私茶指的是江州茶商私自和北蠻做生意,售賣茶葉。
北蠻和大安的貿易往來隻能官行,北蠻遊牧為生,飲食味重,甚是喜歡飲用茶清心平火,既他們喜茶,大安便用茶換購他們的良馬,為控製價格,便禁止商人私下和北蠻做茶的生意。
如今有江州小官舉報江州有人販私茶,但他去江州,除了調查私茶,關鍵任務是要找出朝廷裡誰是他們的靠山,為他們保駕護航。
因根據調查到的消息,那私茶已經營數年,若是沒有通天的本領,朝中無人,不可能多年走私,而不事發。
為避免打草驚蛇,這件事便不能明目張膽去查,便要輕裝易行。
裴鈺安臨走前天,他去見了劉青燕,幾日沒見,劉青燕的變化讓他微驚,她手持長劍劍式凜冽,她周身的戾氣卻大消,瞧見他來,一個利落劍花挽過,收劍停步。
裴鈺安望著她,總算湧出絲毫熟悉感。
“你好些了嗎?”裴鈺安站在院中問。
李大夫已施針幾日,再有幾日,便可大功告成。
劉青燕拿過紫柔遞來的濕帕,擦了擦額上細汗,擺手道:“好多了。”
聞言,裴鈺安便一時尷尬,突然不知說什麼。
其實從前他和劉青燕言語不多,但好似也沒有這麼尷尬過。
想著,劉青燕突然一笑,直接道:“對不起。”
裴鈺安微訝,劉青燕雙目直視他道:“這兩年我對你的態度,還有……做了些挺不好的事,抱歉。”
說到此處,她突然自嘲一笑:“我現在想起來,覺得挺荒唐的。”
“你也是被人陷害。”裴鈺安說,“你可有查出什麼來?”他指的是她的記憶和蠱。
劉青燕搖頭,裴鈺安抿直唇瓣,“我也無進展。”
四目相遇,劉青燕不在意地笑了笑:“反正我蠱也解了,慢慢查吧。”
裴鈺安嗯了聲,又說:“過段日子是我外祖母的壽辰,我要西去為她老人家祝壽。”
劉青燕嗯了一聲,表示知道,又看著他突然問:“你要帶上你那個什麼雲酈嗎?”
昌泰郡主逼他帶上雲酈,他開始沒同意,後來在昌泰郡主鍥而不舍地要求下,他是同意了的,如今聽到劉青燕這麼問,裴鈺安雙目直視她的眼,點頭道:“會帶上。”
雖這兩年之事不能全怪她,他亦有責任,但沒了的感情不可能再有,和離是勢在必行之事,隻是得等她康複。
劉青燕聞言似並不在意,叮囑他兩句注意安全便無話可說,氣氛再度尷尬,裴鈺安便提出告辭,劉青燕郎聲應好,她望著裴鈺安離開留燕居的腳步,抬手繼續練劍。
隻這次,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昌泰郡主得知裴鈺安同意帶雲酈去江南後,立馬把雲酈宣來,仔細叮囑,後又老生常談道最關鍵的話題,便是孩子。
雲酈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輕輕勾了勾唇。
而裴鈺安踏出留燕居,輕籲口氣,繃緊的神經頓時輕鬆。
他提步回了書房,剛進門便瞧見紫檀木小案桌上的桂花酥和紅豆糖糖糕,他撚了塊一嚼,便發現糖分比正常分量略大,他一下子便猜出師出何手。
腦子裡剛掠過那人,雲酈笑吟吟地進內問道:“世子,江州的天氣怎麼樣?奴婢應該帶厚些還是薄些的衣裳?”
點心的味道突然淡了點,裴鈺安垂眸道:“帶和京城厚薄差不離的衣裳便是。”
“那好。”雲酈笑笑,又說,“世子,奴婢長這麼大,一直都在京城,還沒去過江南,聽說江南風景如畫,秀美絕倫,和京城大不相同。”
裴鈺安望著雲酈期盼的眼,有幾句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他嗯了聲,叮囑她收拾好行李,明日一早便出發。
初秋的清晨微涼,魚肚白的天空投射出並不明亮的光線,裴鈺安帶著雲酈,和幾個貼身護衛,天擦亮便出了京城。
因隻有一輛馬車,他和雲酈同乘一輛,卻發現小姑娘靠著車轅打瞌睡,頭一點一點,等她反應過來,她強迫自己睜開眼,好奇地掀開窗簾往外看去。
裴鈺安低聲問:“昨夜沒睡好?”
雲酈揉揉眼,嗓音微啞:“奴婢想著要趕路,今天起的早,做了些容易存儲的糕點帶上。”
她說著,指了指她身側的紫檀木大盒子:“都是世子你愛吃的,有豌豆黃,紅豆糖酥,千層酥。”說完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又問道,“世子,你要嘗嘗嗎?”
裴鈺安垂下眸道:“不必了。”
頓了頓,他黑眸幽幽,輕聲說道:“這些點心路上都能買,不必你親自做。”
雲酈聽後一愣,似有些失落,然後她又彎眸笑了笑:“其實還有個原因,奴婢想著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心裡充滿好奇,昨夜也睡不著,不如起來乾活。”
她看向裴鈺安。
裴鈺安擱在膝上的指腹輕敲,就在這個時候,馬車突然停下,外麵傳來扁餘的聲音,“世子,到了。”
雲酈掀開車簾:“到哪兒了?”她們早就出了城,現在所見之地是開闊農田,農田附近還有桃梨柳樹,在往前數裡,有青磚灰瓦的精致屋舍。
“世子,這是哪兒?”她略顯好奇。
裴鈺安深吸口氣:“這是我一處私產。”
私產?雲酈眼神懵懂,仰著細嫩下頜看他。
裴鈺安定定地看著她道:“這段時間你就住在這,等我回京,再來接你。”
雲酈整個人徹底一僵,似是有些驚愕,難以接受,她慌亂的低下頭,濃密的眼睫輕顫。
裴鈺安挪開目光,聲音平靜地道:“下車吧。”
雲酈藏住眸中深色,跟著裴鈺安下車。
一進莊子,便有殷勤的莊頭和莊頭媳婦迎來,恭恭敬敬地給裴鈺安行禮磕頭,又道:“姑娘的房間老奴昨日便準備好了。”
裴鈺安頷首,回眸看了眼雲酈,隻見她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神色。
他跟著莊頭一路往裡,然後到了精致玲瓏的小院,莊頭媳婦道:“老奴還安排了兩個小丫頭伺候姑娘。”
裴鈺安環視了圈周圍的環境,已是初秋,可院內草木葳蕤,不見褪色,欄杆房簷重新粉刷,清正精致,兩個小丫頭雖有些拘謹,看起來也是利落聽話的人。
裴鈺安鬆了口氣,這下才敢看雲酈,他說:“若是你有什麼不滿你就和杜仲家的說。”杜仲家的指的是莊頭媳婦。
雲酈雪白的指骨漫出桃粉,她緩緩抬眸道:“奴婢知道了。”說罷,她擠出個笑,“世子一路小心,保重身體。”
許是真的不開懷,笑裡強顏歡笑的滋味便異常濃厚。
裴鈺安低低地嗯了聲:“我走了。”
雲酈聽罷,咬著唇,欲言又止地看了他眼,最後卻不曾言語,隻笑著點點頭。
裴鈺安轉身往外,他這麼做是對的,他和雲酈隻是為敷衍昌泰郡主才有的關係,她又不是真的他的人,何況他已想好,等私茶事罷,回府後便送她離開。
所以,如此做毫無問題。
何況,他不能繼續沉淪了。
裴鈺安往前走速度越來越快,卻就在他前腳邁出院門的那瞬,他聽到背後急切的聲音。
“世子。”
裴鈺安背影一滯,片刻後穩定表情,笑著回頭道:“還有何事?”
雲酈貝齒輕咬,尾音輕顫地問:“世子,你真的不能帶我去江州嗎?我會聽話,不會惹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