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滿身冷汗地醒了過來。
他坐了起來, 然後看向周圍的環境。
照明設施被關閉了,隻有位於牆壁底部的夜燈還開著,房間裡光影模糊, 一片昏暗。
眼前的一幕幾乎與林希的噩夢重疊了起來,這讓林希短暫地恐慌了一瞬間。
不過他馬上就發現,這實際上隻是因為到了晚上(至少按照飛船內部的時間表是這樣的),燈光被調暗了而已。
人類呼吸的聲音從林希的旁邊傳過來, 他在一張展開的臨時看護床上看到了布萊斯,後者正在沉沉地睡著, 夜燈暗淡的光線下他的臉色看上去依然很糟糕, 那種疲憊在他精神鬆弛下來後完全顯現了出來。
他一點都不意外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醫療室,在布萊斯的不遠處是治療儀,裡頭躺著人, 林希看了一眼,發現其中一名正是那名叫薩姆的傭兵。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平靜,但林希坐在床上,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噩夢裡的具體影像隨著他的蘇醒正在飛快的淡去,可是那種恐慌的感覺卻留了下來, 而且……
而且有什麼東西正在這房間裡。
林希不理智地想道。
那種感覺是那樣的古怪而強烈——有什麼東西跟著他從噩夢來到了現實。
它正潛藏也在醫療室的某個角落,靜靜的,靜靜地凝視著他。
林希慢慢地躺回了床上,他閉上了眼睛, 假裝自己什麼都不曾發現。
但那種目光卻在這一刻變得愈發強烈。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他知道現在決不能輕舉妄動, 不然的話……
不然……
在那種巨大的恐懼中,林希不知不覺地又一次睡著了。
等林希再次蘇醒,無論是那個噩夢還是他忽然清醒時候感受到的窺視感都已經淡去。
他隻是覺得自己的頭疼得要命。而在他不遠處治療儀裡躺著的那兩個人,更是讓他覺得礙眼到了極點。
布萊斯並沒有在醫療室——林希可以想得到,自己的哥哥大概正在處理這一次的事情。
他給林夕的終端留下了簡訊,上麵記載著他昨天一晚上的生理記錄,那上麵幾個標紅的數字倒是證明過了那個虛無縹緲的噩夢的存在,不過林希隻看了幾眼便把個人終端丟到了一邊。
沒過多久,艾麗莎從門外走了進來。
“你感覺怎麼樣?”
艾麗莎問,她看上去很累,哪怕是在微笑的時候嘴角依然是向下耷拉著的,原本姣好的麵容上如今已經多了好幾道細紋,足以見得這些日子艾麗莎一直在皺眉頭。
“布萊斯發過來的東西顯示昨天晚上監控到我的心跳有些問題,不過那已經是我的老毛病了。”
林希聳了聳肩,然後說道。
他沒有注意到,在他說到老毛病這個詞的時候,艾麗莎看著他的眼神中飛快地滑過了一縷擔憂。
“考慮到船上這些人如今出現的問題,我想我應該能夠被歸類於非常健康的那一類型。”
林希故意裝出了輕鬆的語調對艾麗莎說道。
“那樣的話就太好了,要知道,當初看到那幅場景的時候我和布萊斯都被嚇壞了。”
艾麗莎輕聲說道。“你知道的……場麵確實相當嚇人,那麼多人無聲無息的倒在地上,我們還以為你們都——”
“以為我們都死了?”
“啊,沒錯。”艾麗莎對林希眨了眨眼睛,“你真應該看看布萊斯當時的那張臉。我已經好久沒見過他那副激動的模樣了。”
“我倒是覺得他一直都很容易激動,請不要告訴他,但我在很多時候都在擔心他的血壓……”
林希嘟囔道,他好不容易才想辦法讓艾麗莎緊繃的麵容舒展了一些。
但是,這種無關痛癢的對話進行了幾句之後,林希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他當然可以看得出來艾麗莎有些欲言又止。
“所以……怎麼樣?”
林希忽然沒頭沒腦地對艾麗莎問道。
他知道對方能夠聽懂自己想問的。
“他們打算怎麼處理?”
艾麗莎顯然沒有預料到林希會直接把這個問題問出來,她短暫地愣住了,隨後她歎了一口氣。
“管製小組的那幫家夥判定這是一場鬥毆,而且都是勘探隊的責任。”
艾麗莎麵無表情地說道。
“管製小組?”
林夕因為這個新單詞皺了皺眉頭。
“啊,就是應急委員會之類的無聊組織”
注意到了林希的困惑,艾麗莎很快解釋道。
“當然,這群人用了一個更加冠冕堂皇的名字來形容這個無聊的官僚組織,不過我覺得你不會在意那個——似乎有些人覺得我竊取了塔蘭的權利,並且仗著自己的身份在太陽神號上濫用職權,最終導致了船上現在的混亂局麵。”
艾麗莎冷冷地說道。
林希不敢置信地看著艾麗莎,他真想不通為什麼艾麗莎可以表現的如此平靜。
“……是因為我?”他問,然後很快又把這句疑問改成了肯定句,“是因為這次的事情。”
再不會有什麼比現在這一刻的感受更加糟糕了,林希感覺自己的內臟似乎都變成了鉛塊,又冷又重地往身體裡沉。
“哦,當然不!”艾麗莎立刻搖頭。“……其實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聖約’,那幫男人覺得我是因為太害怕蟲子才會這麼小題大做,開啟防護罩燒掉了許多燃料,這讓他們感覺很不安。他們可不知道,如果我沒有開啟‘聖約’,發生的事情隻會更加糟糕——隻不過我的那些小預感,就算說出來了也不會有人當一回兒。”
艾麗莎冷淡地說道:“我倒是比任何人都希望快點把肩頭的這堆爛攤子丟出去,隻是你知道的,那些人壓根就不明白如今的狀況有多麼嚴峻。”
也許是因為想到了這段時間發生在飛船裡的一係列事故,艾麗莎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除非我們能在短時間內找到自己的坐標,然後遷躍回正常的航線,不然……接下來的情況隻會越來越混亂。早在幾天前我們就已經跟那些人說明了食料袋可能出現的問題。但他們似乎覺得這隻是我和布萊斯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威在危言聳聽。”
艾麗莎發出了苦澀的抱怨。
“這幫白癡——”
林希忍不住說道。
“沒錯,我們的飛船上現在不是瘋子就是一群白癡。而那群白癡認為,勘探隊的那些人在襲擊你的時候都喝醉了,是的,他們沒法逃避這個責任,但是……你並沒有受到生命傷害,偏偏勘探隊的那群人渣卻因為內部鬥毆而各個昏迷不醒。最嚴重的幾個倒黴鬼是腦損傷,在我們回到地球前都不可能清醒過來了。而罪魁禍首……”
說道這裡艾麗莎偏過頭看了看旁邊,從這個角度艾麗莎和林希可以清楚的看到旁邊那台治療儀裡躺著的那個男人。
艾麗莎臉上露出了一點厭惡和細微的害怕。
當然,後麵的那種情緒她掩飾得很好。
在事情發生之後,艾麗莎已經在第一時間檢查了記錄(勘探隊的人似乎完全忘記了,所有的儲藏室門口都會有不間斷的攝像記錄),但看完了那些記錄後,最讓艾麗莎感到毛骨悚然的竟然不是林希被人襲擊這件事情,而是……而是那個叫薩姆的男人忽然間行為怪異地把拳頭對準了自己的同胞的這件事。
薩姆當時的那種瘋狂與暴虐,甚至讓艾麗莎感到了生理性的不適。
“這個家夥還在昏迷中,掃描顯示他的顱內似乎有一個腫瘤,這大概就是他之前性情大變並且行為那樣瘋狂的緣故。好吧,現在這顆腫瘤成了那幫人絕佳的借口……總之,在有些人看來,你簡直毫發無傷,而勘探隊卻損失慘重。所以現在他們給勘探隊下了禁令作為處罰,唔……”麗莎忽然停下了話頭,似乎接下來要說的話讓她覺得有點難為情。
“他們現在嚴禁勘探隊的人在飛船內飲酒。”
她最後還是強迫自己說出了口。
雖然本來就不指望太陽神號上的其他人會對這一次的公然襲擊事件做出什麼公正的決定,但聽到這個所謂的處罰禁令之後,林希還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等等……如果我記得沒有錯的話,按照船上的規定,那幫家夥本來就不應該在飲酒——無論是在飛船內部還是在外麵執行的時候。”
林希愕然地說道。
艾麗莎對著林夕露出了一個苦笑。
她聳了聳肩,做出了一個你懂的眼神。
“沒錯……這就是布萊斯為什麼沒有醫療室裡的緣故,你知道他,如果可以,他大概會二十四小時陪護在你的病床旁邊。而現在,他正在會議室裡跟那幫混蛋們吵架。”
“跟索裡安?”
林希問道。
“還能有誰?”
“真該死……”
“你沒有生命危險,而那些人也沒有生命危險。我想上頭的人大概隻想把這件事情糊弄過去。假裝船裡風平浪靜,什麼問題都沒有。就算沒有管製小組,這也是那幫家夥一貫的做法不是嗎?”
艾麗莎輕聲說。
互相交換了一些信息之後,艾麗莎的心情顯得非常不好,當然林希也是。
很快,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而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也變得格外沉重。沒過多久,艾麗莎的個人終端就響了起來,她低下頭看了一眼,然後挑了挑眉頭。
“啊,我想我得走了,等你心情和身體都更好一些地時候我會再來問問你昨天襲擊的事情,比如說為什麼那個叫薩姆的家夥會忽然間跟自己的同夥們內訌起來。”
“我——”
林希剛想說話,艾麗莎忽然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
林希的動作一下子就僵住了,除了母親之外,成年後再也沒有人對他做過這種動作。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嗎?”
他詫異地看著艾麗莎,後者對他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