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保持了沉默。他什麼也沒有說, 因為並不打算在這種特殊的時期給布萊斯和艾麗莎更多的壓力了——他看向自己的哥哥和艾麗莎, 有些驚訝地發現他們兩個人看上去竟然會是如此的脆弱和驚慌失措。
這讓林希感到一種微妙的心疼。
他終於發現, 在這件事情之前他一直在無意識地依賴著他們兩個人,在他的潛意識裡, 無論是布萊斯還是艾麗莎都是無所不能,無堅不摧的。
艾麗莎總是可以遊刃有餘地處理好飛船上的所有事情,而布萊斯哪怕麵對再棘手再可怕的傷口也可以麵不改色。但這種頑固的印象在這一刻變得粉碎。
他親眼看見了艾麗莎幾乎連說話都變得語無倫次的樣子, 也看見了布萊斯明明已經麵無血色卻依然咬著牙要保護其他人的模樣。
這讓林希感到了動搖。
他想要保護這兩個人,他必須這麼做。
就像是之前他們保護自己時候做的那樣……
而且, 在內心的最深處,林希還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雖然同樣是恐懼,同樣是害怕——他似乎要比布萊斯和艾麗莎鈍感很多。
船上這些人的變異還有這一係列怪異的事情……
林希已經無數次以為自己會嚇到發瘋,但最終, 他都抗了下來。
這說明什麼?
也許, 就像是那些船員們不停嚷嚷的那樣, 他身上確實有一些邪惡的特質?
“我們走吧。”
林希壓下心頭紛亂的思緒,他轉過身,有意無意地擋在了羅伯特的屍體和布萊斯中間。
“不管動手的究竟是什麼……人,他又打算做什麼, 我們最好離開這裡。”林希說道,他頓了頓,然後又補充道, “‘他’也許依然還在這裡逗留和徘徊, 而我永遠都不會想要跟這種怪物碰麵。”
“就這樣什麼都不管?我們並不知道那家夥到底想要乾什麼……”
布萊斯習慣性地開始焦慮和操心。
艾麗莎伸出手在他的手背上按了按。
然後, 多少已經找回了一些狀態的副艦長,衝著自己的戀人搖了搖頭:“林希說得對,我們先離開這裡,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
布萊斯被艾麗莎說服了,他最後看了一眼羅伯特的屍塊,在人類皮囊之下展露出來的昆蟲結構讓他打了一個寒顫。
“老天,他真的很惡心。”布萊斯嘟囔道,然後一個不小心,他說出了自己的心聲,“但是,看看現在的他。我都不知道該感到慶幸還是感到害怕——這艘船裡竟然還有可以做出這種事情的鬼怪。如果說羅伯特是怪物,殺了他的那玩意說不定就是地獄來客。”
林希衝著布萊斯點了點。
他剛想說些什麼表示讚同,脖頸後麵卻傳來一陣電流一般的戰栗。
“嗯?”
就是那種奇怪卻熟悉的窺視感,林希猛然間抬起頭望向走廊的頂部。
他總覺得那裡有什麼東西——
但除了明亮的燈光與走廊的金屬牆壁之外那裡什麼都沒有。
林希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有過同樣的感覺了,如果是在往常他或許可以把這稱之為神經過敏,但當著羅伯特的屍塊,他卻沒有辦法繼續那麼淡定。
林希抬起槍,衝著自己之前感受到窺視感的方位接連不斷開了好幾槍。
——在摳動扳機的那一刹那,林希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忽然有種緊張的感覺。
但隨著脈衝子彈在金屬壁上留下數道黑色的焦痕之外,那塊區域什麼都沒有發生。
“怎麼了?”
林希的突然舉動讓布萊斯嚇了一大跳。
“沒,沒什麼。”
林希搖了搖頭,輕聲說:“就是……我想確認一些事情……不過也許也是我太敏感了,我覺得剛才似乎有東西爬過去了。”
他含含糊糊地嘟囔道。
“也許是蟲子。”
艾麗莎說道。
“我之前看見羅伯特的辦公室裡有很多蟲子,我也不知道它們究竟是從哪裡來的,也許是防護罩外麵溜進來的,也可能是塔蘭為了他那怪異的宗教信仰孵化了什麼。”
聽到“孵化”兩個字後,林希的眼皮跳了跳。
“一號”的模樣,還有它如今所在的那醜陋的蟲蛹的模樣飛快地滑過他的心頭。
哦,見鬼,他為什麼又會在這種不合時宜地時候想起“一號”。
林希將自己心底的那一抹不安強行壓回了心底。
接著他轉過臉來麵向布萊斯:“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我們得去B-1層。”
布萊斯想了想,緊接著便斬釘截鐵地說道。
“B-1層?我們為什麼要去哪裡?”
布萊斯的回答多少有些出乎林希的意外,他還以為他們會想辦法逃到艦橋然後跟其他人求助呢。
“因為索裡安在那裡。”
布萊斯回答。
而就在他話音落下的這一瞬間,林希已經控製不住地露出了厭煩的表情。
“等等,我們為什麼要去找那個家夥……”
“第一當然是因為他是傭兵,而且是船上最厲害的傭兵。他和他的手下如今擁有船上最多的武器。如果我們真的想跟太陽神號裡這些怪人們周旋的話,我們必須得到他的幫助。至於第二嘛……”
布萊斯一邊說一邊點了點自己的個人終端。
“還記得那些體檢資料嗎?我們沒有弄到所有人的名單,但是,我們至少知道了索裡安。他在小時候的事故中傷到了大腦,之後他就植入了顱內電子輔助芯片……他可能是整個A國最早一批接受這種治療方法的人。”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不是吧……”
在這之前林希可沒有想到自己要找的“靈媒”竟然會是那個棘手的家夥。
“那麼我們就得祈禱這時候的索裡安沒有被塔蘭蠱惑成蟲子了。”
林希乾巴巴地說道。
三人很快就離開了滿是鮮血的走廊。
而一直等到他們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羅伯特的屍體旁邊的那塊金屬牆壁才逐漸褪去擬態。
“一號”慢騰騰地抖了抖翅膀,從牆上爬了下來。
它的翅膀邊緣有一些不起眼的黑色焦痕,正是林希之前開槍導致的——隻不過林希畢竟隻有一些模糊的感覺,他開槍的位置有了一些偏差。
雖然說,這一次依然是被林希毫不猶豫地攻擊了,但這一刻的“一號”卻覺得自己的心情要比之前平穩了許多。
它已經有點兒習慣於林希對它冷酷的態度了,更何況這一次林希甚至都沒有打到它的身體。
“一號”用自己的後肢將有些焦黑的翅膀邊緣撥到了自己的麵前,它小心翼翼地用牙齒將被脈衝槍擊中的那些部分啃了下來。
隻不過做完這些之後,“一號”忍不住盯著被啃得坑坑窪窪的翅膀看了一會兒。
有些不太好看了。
它模模糊糊地想。
“好看”。
“醜陋”。
“惡心”。
這些都是“一號”這段時間學到的新詞彙。
雖然作為一隻新生的蟲子,“一號”很難準確地概括出這些單詞的意義,不過經曆了這麼多之後,它多少還是有了一些朦朧的概念。
就比如說,它現在的樣子在林希的眼裡,是“惡心”的。
它之前的幼態,則是“好看”的。
而它現在的翅膀……應該是……“醜陋”的。
在這麼想的同時,胸口空落落,仿佛餓了很久那種不適感又一次地襲擊了“一號”。
它的長長的觸須一直垂到了自己的背後,翅膀的尾端也情不自禁地收縮了起來。
它現在使用的這幅翅膀是新長出來的。之前的翅膀已經變得破破爛爛的,所以早就已經從它的身上脫落了下來。而在重新長翅膀的時候,“一號”刻意模仿了自己之前的模樣。
而它還沒有鼓足勇氣給林希看,就又一次的被弄壞了。
“一號”有些不安地用摩擦著自己的前肢。
它回過頭,看了看被自己精心劈開並且擺放的肉塊。
身上的顏色逐漸開始變得暗淡。
它本來還以為,讓那個討厭的家夥消失的話,林希會因此而感到開心呢。然而到了最後,“一號”卻隻能從林希的身上感受到滿滿地戒備之意。
不過,無論如何,它保護了林希。
隨著智能的逐漸增長,“一號”已經逐漸生出了自我安慰的念頭。
隻不過,某些細微而遙遠的震動瞬間打斷了“一號”的思考。
“沙沙……”
“沙沙……”
……
“一號”又聞到了那種令他感到厭惡的味道,就是之前那些被它戳穿的腦子裡有的苦澀味道。
而這一次,那種味道變得格外濃鬱。
“一號”的翅膀一下子縮緊了,原本不斷變化的顏色凝固為了充滿代表著示警的紅色和黑色。
它猛然支起身體,將前肢緊緊地勾在自己的胸前。它的觸須立了起來,觸須頂端羽毛狀的接受器不斷地分析著空氣中那種異樣的氣息。
“林希。”
“一號”有些緊張地自言自語道。
“林希,我要保護。”
在那聲調怪異的語音落下的同時,“一號”的身體已經不在原地了——它以駭人的速度,朝著林希等人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
在太陽神號的另一頭。
塔蘭正蠕動著自己變形的身體,一點一點地挪到了艦橋的中心位置。
艦橋是太陽神號的中心區域,在以往三百多年的服役時間裡,隻有經受過授權的高級船員才有資格出入這裡。
隻不過現在,這裡多少有點人滿為患的意味。
穿著橘色勘探服的勘探隊員,負責飛船內部基礎修繕的維修人員,被金錢吸引到這次任務中來的傭兵,在平日裡並不起眼的低級船員……
他們搖搖晃晃,擠擠挨挨簇擁著塔蘭,空洞無神的眼睛裡倒映出那個男人無比醜陋的身體。
塔蘭滿足地凝視著這些人。
哦,這些都將是他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