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青筆杆在判官掌心旋動,筆鋒落下點點青斑,交織成一道又一道鬼紋,嵌入破損的屏障,其間光芒頻閃,恰似月落湖心,浮光躍金。
最後一筆落下,青輝儘去,破損的裂縫儘數彌合。
循陽氣聚集而來的往生者,發現通道被堵死,麵前隻剩下滿臉“我不爽”的判官,恐懼地四處閃躲。可惜速度不夠快,被鎖魂鏈綁成粽子,一個接一個拘入引魂燈內。
厲鬼未能抓獲,卻捕到最擅隱藏的狡鬼和詐鬼,更有三隻即將成型的怨鬼,於判官而言,倒也不虛此行。
收回判官筆,掐指估算時辰,判官正欲轉身離開,新成的屏障再起波動,恐怖的龍氣洶湧而來。不同於蜃龍的詭秘,純粹的強橫霸道,猶如荒古神匠鍛造的神兵,能斬擎天之柱,擊穿不周山。
“上神。”
無需猜測,就知龍氣來自何人。
先是蜃龍,緊接著就是應龍,判官不得不感慨自己的“運氣”。隻是想歸想,感慨歸感慨,該有的禮數不能落。當下整理衣冠,對龍氣湧來方向拱手行禮。
和應龍打交道的次數不多,比不上殿內的那些老家夥,判官的應變卻半點不弱。須知他生時官至高位,還曾一度取漢帝而代之,對人心的把握以及處事的哲學,可謂是登峰造極。
庚辰沒有露麵,警告之意卻是昭然。
沒實力和對方講理,判官不敢遲疑,更不敢糾纏,索性從善如流,老老實實退出這條龍的地界,帶著拘拿的鬼魂返回地府。
厲鬼確實沒能抓到,拘回的鬼仍是不少,好歹能填滿半頁鬼冊,對殿上閻羅算是有個交代。至於那條蜃龍,那些老資曆都沒轍,他能有什麼辦法?真逼急了他就罷工,再不濟自請降職,給孟婆去當船工。
判官打定主意,退路都給自己想出五六條。
沒了後顧之憂,八卦之心突生。
據小道消息,蜃龍糾纏應龍三千年,最後竟然搬家,賴在他的地界不走。應龍煩不勝煩,雖然沒有動手,兩人的關係實屬一般。如今來看,情況貌似有些不對。
難道是那些老家夥沒安好心,從最開始就驢他?
判官離開後,洶湧的龍氣也如潮水退去。
巡夜的護士穿過走廊,微有些冷,不由得停下腳步,搓了搓胳膊。
因屏障出現裂痕,往生者短時間大量聚集,一時陰氣大盛。鬼魂被拘走,陰氣卻無法全部散去。不會對生者造成實質傷害,仍會令其感到陰冷。
這是群鬼聚集的後遺症,閻羅在場也無法避免。
病房內,短發女孩睡得並不安穩,輾轉反側,偶爾還會發出囈語。年輕女人心中煩躁,忽然想抽煙。奈何醫院是禁煙區,身上又沒帶著,隻能打開窗,吹一吹涼風,勉強將-癮-頭壓下去。
“鬼,真有鬼?”對著玻璃映出的光亮,想到女孩驚懼的表現,女人有片刻遲疑,旋即感到好笑,嗤笑一聲道,“世上哪來的鬼。什麼陰司報應,都是騙人的胡話罷了。”
入夜之後,古玩街掛起成排的燈籠。
燈火連成長龍,走馬燈旋轉,美人燈搖曳,琉璃燈光芒閃爍,整條長街籠罩其中,盛景醉人,恍如重回百年之前。
夜市新開,仿造舊時出攤的貨郎挑著擔子,做布裙打扮的婦人支起鍋具,擺開木製桌椅。骨湯在鍋內翻滾,盛一碗湯麵,碧綠蔥花點綴其上,香氣飄散,吸引不少愛好美食的遊人。
黃粱客棧難得掛起燈籠,隻是大門依舊緊閉,不見開門迎客的打算。
待到午夜時分,遊人接連散去,商人們陸續收攤,喧鬨歸於寂靜,長街變得冷清。
月光灑落,青石路上響起一陣腳步聲。
哢噠,哢噠,哢噠。
聲音清脆,富有規律。
燈火的餘暉中,一道妖嬈的身影如輕風掠過長街,黑發垂落腰際,遮住腰窩處誘人的弧度。
腰肢在走動中款擺,豐滿的胸脯微微顫動,圓潤的肩膀,修長的頸項,無一處不美。春夜風寒,全身上下僅著一件繡著海棠的旗袍,既無披肩也無外套。
更加古怪的是,夜空晴朗,沒有半點雨絲,女人手中卻撐著一把紙傘。
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握住傘柄,隨著走動,一下下轉著。傘麵上的花紋隨之流動,仿佛活了一般。月光照在其上,竟是一隻奔跑逐蝶的紅色狐狸。
女人一路前行,最終停在黃粱客棧門前。
黑色石雕泛起熒光,攔住女人去路。
傘麵上騰起紅光,毛茸茸的小狐狸浮出傘麵,變作三米高的九尾紅狐,亮出尖牙,作勢就要衝上前。
門扉輕響,溫和的聲音從室內傳出:“九尾,你這習慣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