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東王第四騎士的日常遠比風燭想象得要順利。
雖然東霆這家夥平時不怎麼出聲, 有什麼事都喜歡睜著那猩紅的眼一臉理所當然地看著你。但隻要你及時領會了他的意思——比如說給他遞水遞文件什麼的, 他倒也不會莫名其妙地發脾氣。
而察言觀色這種事向來是風燭的強項。
要不是現在恰好是初冬, 是東域邊境的異獸群們最安穩的一段時期,風燭甚至可以過得更輕鬆些。
因為一旦進入了異獸活躍期, 東霆就會離開雷霆星奔赴戰場。而除了第一騎士外, 其他三騎士是不需要隨軍出征的。
東霆骨子裡的暴戾無法在戰場中發泄的下場便是——他成天都泡在自己的私人訓練場裡。這一個月裡光是被他打爆的格鬥機器人說不定都夠堆滿一個偏殿的了。
他摧殘完那些機器人還不算, 還總是拉著自己和他對練。哪怕是當初在死神殿裡和死神交手, 風燭都沒覺得這麼累過。
當然, 這可能也和他永遠在死神手下撐不過三招有關。
麵對這種殘酷的真相, 風燭覺得自己隻要微笑就好。
不過他還是很感謝在中域的那兩年裡累積下來的戰鬥經驗的,否則他現在就不是站著躲避東王的攻擊,而是沒日沒夜地住在體能恢複艙裡了。
就這麼連續陪練了三十來天後, 風燭甚至覺得自己的武力值至少上升十個百分點。
“嘖……不打了。”
訓練場內,原本正和風燭對練的東霆忽然煩躁地嘖了下舌。然後他猛地繃緊了上臂肌肉, 控製力極好地錯開了攻向風燭脖頸的拳頭, 任由著它砸到了風燭身後的金屬牆麵上。
稍稍有些走神的風燭瞬間被耳側那轟然響起的爆鳴聲給驚醒了。他下意識地並指成刀揮向了身體左側東霆的手臂關節處,卻被對方反扣住手腕直接禁錮在了原地, 再也無法動彈分毫。
“跟我對戰, 你都敢走神?”
這一刻東霆的聲音帶著一種沙啞而危險的戰栗感,他眉宇間的凶戾之氣在迫人的身高和灼熱的體溫下愈發顯得咄咄逼人。
或者說, 此刻的東霆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想死就直說, 彆在這裡臟了我的地盤。”
聽到東霆擺明了是動怒的話語後, 風燭內心暗道了一聲不好。
沒辦法, 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三十一號下午一點了, 也就是說他直播的最後期限即將到來。
之前風燭一直都思考著這件事,以至於在那場節奏過快的對戰中走了下神。
由於剛才那一擊他的死亡預感並沒有預警,所以風燭自己也沒太當回事,但他沒想到會因此莫名其妙地觸怒了東霆。
“抱歉。”
感覺到自己手腕處於被捏碎邊緣的風燭果斷認錯之後,頓時求生欲極強地為自己開脫了起來:
“不過我是真的不擅長戰鬥。”
“你應該看過我的報名表吧?我最擅長的是吃喝玩樂,跟戰鬥半點都不搭邊啊。”
東霆當然記得那份報名表。
東域招收四騎士都招了這麼多年了,從來沒有哪個參選者會寫出那種玩笑一般的報名表來。
一個在報名表優點那一欄裡堂而皇之地寫下“擅長吃喝玩樂、察言觀色”這種荒謬語之語的小崽子,竟然當真成了他的第四騎士,這簡直就像是天方夜譚。
所以他當初究竟是為什麼瞎眼招了這麼個禍害回來?
“大概是因為我長得太好了。”
風燭似乎看出了東霆在想些什麼,於是半開玩笑地接了一句。
東霆聞言卻第一次有點討厭風燭那份察言觀色的本事了。
但這小崽子說得沒錯。
東霆垂眼瞥了一下風燭被雷霆星上那群家夥戲稱為神跡的臉,不得不承認了風燭的自誇。
因為他當真是長得太好了,好到讓他心生動蕩。
甚至就連剛才那份突如其來的火氣也因為這小崽子的一個笑容瞬間散去了七八分。
所以東霆才不想讓顏色太好的人晃蕩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這實在太容易消磨理智增長惡欲。
“你倒是真敢寫。擅長吃喝玩樂?”
“你的吃喝玩樂是指駕駛著飛船毫發無傷地穿梭在密集的隕石群和炮火之中,還是指在學習調酒的同時成了第十宇宙排得上號的情報販子?”
“還有你之前用過的偽裝能力,難不成也是因為吃喝玩樂刷出來的特殊稱號?”
東霆難得如此的長篇大論,風燭稍微想了一下就決定對他說點無關緊要的真話。
反正他已經做了快一個月的第四騎士了,這麼久的時間足以讓東域那些人將他明麵上的資料查個底朝天。
“就算你這麼說,我當初寫的的的確確都是事實。”
“我是宇宙飛船極限操縱賽的冠軍,擅長駕駛飛船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至於調酒,我有官方的調酒師資格證,有些家夥一喝醉酒就喜歡胡吹瞎侃,我順勢套點情報出來也不足為奇。”
“至於那個能偽裝成彆人的特殊稱號,也確實是因為吃喝玩樂刷出來的。”
“你知道【享樂者】這個C級基礎稱號吧?我的特殊稱號就是它的進化型,名為【大玩家】。光聽名字就知道,它是我吃喝玩樂十五年、砸了不少錢才好不容易刷出來的。”
“有時候我都在想要不要感謝一下自己的貴族出身,不然我也不會剛出生就被冠以【享樂者】的名頭。相應的,我也不會擁有讓它繼續進化的機會。”
風燭的話三兩下就帶偏了東霆的注意力,他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已然爐火純青了。
“……你這性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五感敏銳還可以說是天生的,可這種既謙虛又傲慢到不行的樣子究竟是誰寵出來的?
東霆終究沒有問出後一句話,因為那句話顯然已經超出了王者和騎士應有的界限。
“算了。”
東霆說著鬆開了風燭纖細而脆弱的手腕,轉過身來隨手從休息區拿了兩條毛巾。
其中一條被他搭在了自己的短發上掩住了那晦暗眼神,而另一條直接被他扔到了今天完全不在狀態的風燭懷裡。
“對了。你這個月好像還沒直播?”就在東霆沉著臉即將走出訓練場時,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於是微微耷著眼瞥向了仍舊待在訓練場裡的風燭。
四騎士直播帶來的財政收入遠比常人想象得多。畢竟第十宇宙有十多萬億人口,哪怕每個人隻捐贈一宇宙幣,也足夠東域官方一年的支出了。
對此,哪怕是對這些東西完全不感興趣東霆,也姑且默認了四騎士每月直播十小時的規則。
風燭身為他的第四騎士,自然也在這個規則範圍內。
“嗯。這件事我沒忘,待會兒我就去直播了。”
這種生死攸關的事我怎麼可能忘?
風燭看著東王逐漸走遠的背影,又側頭看了一眼身側直接被東王一拳砸穿了的加厚合金牆壁,忽然覺得這個牆壁很可能象征著自己直播結束後的慘狀。
希望到時候東霆能稍微手下留情一些。
畢竟他也沒犯什麼原則上的錯誤,至少他隱瞞曾為死神從屬官的事並不在東域騎士的開除條例裡。
隻要苟過今天,光明的未來就在前方等著他!
這麼想著的同時,風燭隨手拿起毛巾擦了下臉,然後直接按下了休息區吧台上的清潔光線按鈕。幾道光線來回掃過之後,他身上的灰塵汗水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除了他那微微有些淩亂的頭發外,根本看不出他剛剛才和人交手過。
乾淨歸乾淨了,風燭回到寢殿後還是衝了把澡。沒辦法,多年前在地球上養成的習慣沒那麼容易改變,風燭也不想委屈自己改變什麼。
東霆都能隻看不抽地盯著複古香煙走神,雷霆星上再多一個喜歡用古老方式淋浴的他,似乎也不是什麼太離譜的事吧?
終於打理完自己後,風燭掃了一眼智能上顯示時間的那一欄——現在離東域標準時間14:00隻剩下十分鐘了。
行吧。直播就直播,誰怕誰啊?
風燭卡在14:00的前一分鐘打開智能,然後動作利落地連上了東域官網的第四騎士直播間。
下一秒,他整個寢殿360°全方位視角就這麼出現在了直播間裡。
與之一同出現的當然還有他那張美得有點犯規的臉。
“喂喂喂……宇宙各地的觀眾們,大家聽得見嗎?”
“這是我第一次直播,具體要做什麼我其實也不太清楚。反正今天我的直播時間長達十小時,所以我先給大家直播九小時的午睡好了。”
“好的,那麼直播間裡的各位觀眾們,大家午安啦。”
“……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和直播間的彈幕同時爆發的,是修一字一頓之下擠出的聲音。
東域掌管財政的第三騎士修向來以理性著稱。無論是他那棕發棕眼卻冰冷過頭的長相,還是他為人處世的態度,都可以被看作是理性的代名詞。
甚至他還有一個特殊稱號就叫【絕對理性】。
但此時的修卻因為直播間內大言不慚的風燭而有些維持不住理智了。
當初在東域第四騎士最終麵試之時,修就知道風燭這小子不簡單。能三言兩語說動東王、使得那位耐心極差的暴君當場認命他為第四騎士的家夥,又怎麼可能簡單?
接下來發生的事也在不斷證明著修的看法。
自從風燭成為東王的第四騎士後,東霆平日裡時不時冒出的戾氣一下子緩解了不少。
因為風燭每次都能準確理解那位王者的意思,甚至於就連那些東霆還未想到的事,風燭都能提前一步為他準備好。
這兩個人的默契實在有點好過頭了。
除了風燭之外,沒有人能憑著一個眼神一聲嗤笑就知曉東霆的心思。這種默契甚至超過了科學的範疇,某種意義上來說,風燭簡直就像是東霆的另一半靈魂。
當然,以上姑且都稱得上是好事。
關鍵是之前一個對金錢毫無概念的東王就已經夠他頭疼的了,現在東域又多了一個和東王半斤八兩的風燭。由於他們這兩個家夥的關係,東王私人訓練場的修繕費用頓時直線升高。
為此修已經忍了無數次。
現在風燭竟然還在直播的時候瘋狂搞事,這根本就是用他經費的同時還斷他財路,修實在忍無可忍,直接冷著一張臉打算親自去敲風燭的殿門了。
然而他剛走了兩步,卻又麵色難看地轉身走回了自己的財政殿。
雖然這一陣子他和風燭的私交還算不錯——事實上東王宮裡的工作人員就沒幾個和風燭關係不好的。畢竟風燭不僅有著一張水準之上的臉,還有著同樣位於水準之上的情商。
但這不代表著他就能插手風燭的事情。
直播這種東西本來就比較私人化。隻要各位騎士每個月完成規定的直播時長,直播的內容又不違規,那麼除了東王壓根就沒人有資格去管他們究竟在直播些什麼。
而東王……修想了想東霆對直播慣來不上心的做派,以及這個男人對風燭半容忍半放縱的態度,突然覺得整個東王宮裡大概真的沒人能管得了風燭的胡作非為了。
算了。不就是直播午睡嗎?不就是在下午兩點直播一場長達九小時的午睡嗎?
反正風燭也沒禍害到彆人,隨他去了。
而且說不定現在的觀眾就喜歡他這種特立獨行的類型呢?
修下意識地掃了一眼風燭直播間裡的彈幕。
除了那大片大片刷屏的感歎號和打賞信息,出現頻率最高的大概就是[小哥哥終於等到你開直播了]、[小哥哥求嫁]、[小哥哥求娶]、[小哥哥你真的太好看了,哪怕睡著了都好看到不行]之類的話。
在被“小哥哥”這個稱呼接連轟炸的同時,修不禁感歎了一下顏值的重要性。
要是換他或者其他騎士這麼做,直播間裡大概早就是另一個風向了。
然而這麼做的人並非他們,而是風燭。
這小子在午睡前直接用模擬器將整個寢殿設置成了星辰大海的背景,如今乍一看去就仿佛他正閉著眼沉浮在既莊嚴又迷蒙的宇宙星空之間。
人世的浩大與生命的渺小在這一刻被彰顯得淋漓儘致。
他就像是徘徊在銀河中的睡美人,以一張蒼白綺麗的容顏成就了無數人對童話的終極妄想。
彆說隻是午睡九小時了,單單衝著風燭那張臉,哪怕他完全無視觀眾就這麼自顧自地睡上一個月,說不定都有人舍不得離開這個直播間。
被修認為是睡美人的風燭此刻的心境倒是和童話故事完全不搭邊。
風燭當然也想和普通騎士一樣正正常常的直播,但他根本就不能啊。
一旦他擺出一副要正式直播的樣子,就一定會收到觀眾們借由彈幕發出的提問,這裡麵究竟埋了多少個大坑風燭壓根就不願意去想。
但他也不能將這十個小時全都睡過去。
因為中域那些神明擺明了已經知道他成為東域第四騎士的事。他如果真的敢裝睡十小時,這群沒途徑嘲諷他的神明說不定不等今天結束,就直接在他們自己的私人賬號上向他發大招了。
風燭稍微想象了一下第十宇宙官網上可能出現的那些頭條。
說真的他自己都能隨手擬出個百八十條來。
那些頭條無非就是些《震驚!第一宇宙首位人類從屬官橫空出世!》、《揭秘!死神從屬官辭職為哪般?》、《是事實還是謊言?與您一同探索死神和人類從屬官的愛恨情仇!》……
與其任由中域那群瘋子隨意編排自己,風燭寧願留一個小時的直播時間和他們正麵硬懟。
反正他們之間隔了無數光年,誰怕誰啊?這些家夥難不成還能順著直播間爬過來打他不成?
不就是嘴炮嗎?他就不信那群除了廝殺和惡欲腦子裡空空如也的神明能說得過他!隻要今天死神依舊沉眠,其他的一切統統都不是問題。
十二月三十一日東域標準時間23:00整,風燭在自己的寢殿裡平靜地睜開了眼。
他抬手撐著深色的床單緩緩坐直了身體,偌大的虛擬屏幕瞬間憑空浮現在他的眼前。而那虛擬屏幕上顯示的正是他本人所在直播間的觀眾數量和即時彈幕。
風燭隨意瞥了屏幕一眼,然後自顧自地伸著蒼白修長的手將額前微亂的黑發捋到了腦後。
就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動作罷了,整個直播間的彈幕卻仿佛爆炸了一般瘋狂湧出。
與此同時,第四騎士直播間的觀眾人數也在以一種肉眼難辨的速度急劇增長。轉瞬之間,屏幕右上角顯示的觀眾人數已經從500億人漲到了近1000億。
然而風燭卻知道,這麼點人數遠遠不是今天的上限。
一切正如他之前所預料的那般。
中域的神明們因為他曾為死神從屬官的事勉強將他劃分在了自己人的範圍內,也因此接受了他借由第四騎士直播間給出的遊戲規則,並沒有在他裝睡的九個小時裡在網上多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