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的殺人手法。
多醜的一雙殺人手。
汗珠不住地滑落在那雙攪拌屍體和強酸的手上,那雙手卻沒有半分停頓與疲勞。
那是屬於人的手,卻攪拌著桶裡的人,多讓人惡心啊。
他覺得自己整個胃都是翻攪著的,甚至是覺得人的肌膚都讓人惡心。
這種惡心已經讓他有些記不清看見多少個人被這樣溶掉了,隻記得原本吵鬨的女孩漸漸地變得安靜。
縱然是他蒙住她的眼睛,可那種撕裂的尖叫聲和劇烈的味道也能直衝進人的心底最深處。
再後來的事
情,他是真的已經不怎麼記得清,也不願意記得清了,唯一還清晰的是,對方防守出了疏漏那一天,他拖著半睡半醒的葉雲辭離開,本該和他們一起離開的女孩在他們險些被發現的時候獨身引開了對方,卻也從此失蹤了。
他的記憶裡,她消失那一天就是穿的一身紅色。
第一次有應如笙那一年的四月,也是紅色的,卻又似乎有什麼不同,至少不像以往的四月,讓他覺得全是難熬與痛苦。
可他卻一直很
疑惑,那樣一個吵鬨又膽小的女孩,那一天到底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勇氣,獨身去引開拿了.槍的一群人。
因為無知,所以無畏嗎?
後來和她在一起的七年裡,他曾問過她還記不記得往事,她的目光是疑惑的。他當年的疑惑也就隨著她的疑惑而永遠埋葬了,可事實上,也許他早已經在她能咬牙從最低穀站起來的時候得到了答案。
不過有沒有答案也不重要,她不記得最好,畢竟那樣惡心的事情,忘了就忘了吧,忘了最好。
他是希望她能忘了曾經的,可卻不希望她忘了他。是什麼時候開始,發現了她的異常的呢?
他其實已經不怎麼記得了,又或許該說,這種發現是一點點累積起來的,儘管最開始他覺得很荒謬,可後來的一樁樁一件件卻讓他越發明白,她也許真的不是要離開這個國家,而是要離開這個世界,去一個他找不到、跟不去的世界。
他很無措,也很害怕。
這種害怕在那幅她畫了七年的畫完工時達到了頂峰。
因為愛,他想留住她。
可也同樣是因為愛,他不忍心留住她。
七年的時間,足夠他清楚她對國畫有多熱愛,也清楚一雙手廢了的她每一次提筆有多痛,儘管這種痛她從來沒有在他麵前提及過,可每次她畫完畫連拿東西都顫抖,甚至是唇色都泛白,又怎麼能不讓他明白?
他隱約明白了她不願意留在這個世界也是因為這種極致的痛和盛家給予的苦楚。
她對這個世界絲毫沒有留戀,畢竟也許她去了她想去的世界後就能重新拿起畫筆,能夠有更完美的生活。他怎麼舍得阻攔?
那是她最愛的事業啊。
唯有在畫畫的時候,她的臉上才會浮現最真切的笑意和滿足,他又怎麼舍得折斷了她的羽翼?
可他又怎麼舍得她徹徹底底地遺忘了他?
他想最後自私一次。
他覺得這樣的自己自私又醜惡,分明愛她,想護她一生安穩,卻又要親手傷了她。
儘管她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儘管他清楚他的死不會對她造成太大的影響,可即便是影響小,它卻是一定會存在的。
或許盛含澤罵得對,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隻是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瘋的了,或許是某一年的四月吧。
其實生於四月,死於四月時,她都在他身邊。
他該覺得知足了。
所以後
來他還是選擇死在四月的柳絮裡,放了她自由。
不然他不知道控製不住內心野.獸的自己到底會做出什麼樣瘋狂的事情。
再後來...
溫行闌的目光落在一片片血紅的彼岸花上,再後來他已經不記得春秋與四月,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留在這裡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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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將近,流光走到奈何橋頭時,都還是茫然的。
她想起了溫行闌那一句雖輕,卻重若千鈞的</“是”,隻是後來她卻再問不出隻言片語。
再然後,引路魂便告知於她,由於她的執念太淺,本源神識也太弱,若是今日還不走,隻怕難以挨過今夜。
所以在夜幕將近時,哪怕她再好奇,也不得不離開了。
奈何橋頭,年輕的孟婆流蘇廣袖輕輕一拂,一碗碧色的湯便漂浮至流光麵前。她卻像是沒看見一般,目光疑惑地注視著某個方向。
流蘇順著流光的目光看去,便見著了已經看了七百年的身影。她輕歎息一聲,“癡兒啊。”
流光被流蘇一句話拉回了神智,正想詢問她,卻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合適。
流蘇察覺了,便笑道,“你且喚老身奶奶便是,按你們人界的年紀算,老身已經是十萬歲有餘了,當得起你一句奶奶。”
“奶奶。”流光從善如流。
流蘇笑了笑,“你是想問溫行闌的事情吧?”
流光點點頭。
流蘇無奈笑道,“你已經不是第一個好奇的了。”
她歎息道,“他啊...等的是一位神。人又如何等得來神?”
不過是一場空罷了。
可那人的執念卻已經太深了,深到甚至於經常會出現真實到近乎能夠影響旁人的幻覺。
縱然是她不忍,告知過他,可他卻依舊執意地等了下去,到如今七百年,縱然他的本源神識再強大,也快損耗沒了。
這個癡兒也快灰飛煙滅了。
也罷,那都是各人的造化。
“小姑娘,既然知道了你想知道的,就喝了它趕緊過橋吧。”流蘇道。
流光卻是已經震驚到完全沒聽見流蘇的勸說,她的目光轉向立於花叢中的溫行闌。
他等的是影後應如笙。
孟婆卻說他等的是一位神,還說人等不來神,她也告知過他,他卻還是執意等下去。
即使明知道等不來來人還繼續等下去,不就等同於等著自己一點點消失嗎?
流光心臟驟然一縮,然而正在她心臟寸寸收緊間,那綿延起伏的火紅彼岸花間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正紅色的身影。
那道身著正紅色廣袖長袍的姝麗身影執著一把正紅色的玉骨傘。
在葳蕤盛開的紅色彼岸花間,那道身影卻是越發靡麗,而原本一動不動站在花叢裡的黑色身影,在看見那道紅色身影時,似乎有一瞬間的徹底僵硬,然後一步步靠近了那道紅色身影。
那一刻,她似乎真正明白雜誌主
題的“生世”是什麼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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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日暮時分,那個小姑娘已經到了奈何橋頭,溫行闌看得清楚,卻並不怎麼關心。
這七百年來,來來往往的行人太多,與他都沒有什麼關係。
“行闌。”溫婉柔和的聲音遙遙穿透搖曳的微風傳來時,溫行闌甚至沒有半分動靜,這樣的幻聽已經不知道多少次了。
直到那道聲音又起,尤為的清晰。他才下意識地轉過頭。</不是想象中的空無一人,一道熟悉至極,他每日每夜想著的身影就那麼突然地出現在了彼岸花間。
他沒敢動,怕驚擾了這片刻的幻覺。
他曾出現過這樣的幻覺無數次,可唯有此刻是最清晰的。
然而當那幻影一步步靠近他,甚至溫熱的手觸及他臉側還沒消失的時候,他卻突然覺得那麼虛幻、那麼不真實。
溫行闌曾無數次見過等在黃泉路上的人曆經厲鬼撕咬最終等到了要等待的人,也曾無數次幻想過自己再次見到應如笙會是什麼情景、什麼時候,即使是從孟婆口中得知永遠也等不到她的時候,他也不曾退縮過半步。
可此刻她真正出現在他麵前,他卻大腦空白得控製不住地後退了,怕這樣狼狽滄桑的自己惹了她的厭煩。
應如笙看著近在咫尺的溫行闌,他似乎與記憶最初的模樣沒什麼不同。如果一定要細數不同,那就是他那一身溫潤儒雅的氣度更加沉澱了。
可他眼裡的兵荒馬亂卻清晰地暴露了那儒雅皮囊之下的千瘡百孔。
她突然意識到這個男人沒有她想象得那麼無懈可擊,尤其是他眼角無聲滑落的淚,將他完美的盔甲擊得潰不成軍。
她從不知道,那樣沉穩睿智的溫行闌會哭,儘管無聲無息,卻是哭得這麼悲慟,像是所有的情緒在一瞬間得到釋放,可也是在這一瞬間,他眼角的淚收得徹底,眼底的蒼涼與狼狽也掩飾地徹底,又在轉瞬之間恢複了最溫和最關懷的笑,那是他對她最慣有的笑。
“如笙。”
他喚。
“我在。”應如笙輕聲應道。
冥界的風從來是冷的,溫行闌也沒覺得暖過,可此刻一陣風拂過,他卻覺得從未有過的暖意浸染身體。
他看著那麼真實的她,笑了,絕望又釋然,“在就好。”
都說灰飛煙滅前會有那麼一刻最真實的幻覺,以滿足人心最深處的渴望。
七百年了,如果這一刻是灰飛煙滅前的真實幻覺,那就讓他在這一刻消失也好。
因為她在就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咳,暫時寫到這裡吧。
寫到這裡沒有糖,所以標題是慎買。
果然寫甜甜甜得看靈感,如果後麵想寫甜甜甜了,我會補在這一章的後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