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歌(五)(角宿塔聞喪歌聲,眨眼即至...)(2 / 2)

太歲 priest 8283 字 8個月前

龐戩聽他提及莊王,眼神微閃,笑道:“放心,不會餓著世子的。”

人間行走們帶著火來,挾著風走,隻留下一水披甲的禦林軍,將丹桂坊圍了個嚴嚴實實,提防再生變故。

南街上,各家都派了膽子大的家仆清掃門前汙物,不少人看見天機閣把奚平帶走了。隻是大戶人家的下人,都知道什麼時候該裝聾作啞,眾人掃了一眼就立刻低頭,沒人吭聲。

一個不起眼的中年人掃淨自家階梯,撒好符灰,與同伴一起去管家那領了賞錢,自告奮勇要留下當守夜門房。

夜又深了些,南街一片寂靜,間或有守夜的禦林軍身上兵與甲輕輕碰一下,“嗆啷”一聲傳出去老遠,又不知驚散了多少人的睡意。

那中年人等到院裡徹底沒了人聲,才從懷中取出一塊木頭的“平安無事”牌。

他細針蘸著水,在木牌上寫道:角宿塔聞喪歌聲,眨眼即至,六人。奚已被帶走。

他的字歪歪扭扭的,像初學的小孩子。水沾上木牌,卻不往裡滲,等寫完最後一筆,他就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將血珠按在木牌上。刹那間,水字和血跡都被木牌吸了進去,木牌表麵光潔如初。

片刻後,木牌上微微一熱,隨後憑空冒出兩個水字,是工整的小楷,明顯出於另一人手,寫道:依計。

這下仆手中不起眼的平安無事牌,居然是一件能和彆人通信的仙器!

中年人閉上眼,輕輕吐出口氣,這才抹去木牌上的水珠,重新寫道:三十二兄如願殉道。

他頓了頓,用血將這句話送出去,才又努力穩住顫抖的手指,一筆一劃地在木牌上寫道:大火不走,蟬聲無儘。

木牌沉默片刻,對麵的人回:寧死霜頭不違心。

此時,被天機閣帶走的奚平還挺自在。

他在哪都自在,好像天生不知道什麼叫拘謹,在馬車上放肆地打量龐戩——據說天機閣的老大閉關去了,這個右副都統現在統領京畿防務,可是個大人物,平時沒地方參觀去,來都來了,不看白不看。

龐戩端坐時背如鋼槍,一雙搭在膝頭的手骨節突出,纏繞手腕的青筋靜靜地盤著,指尖與掌心都是繭,手背上還有不少陳年的疤,坑坑窪窪的。旁邊趙譽眼觀鼻鼻觀口地坐著,對他態度很是恭敬,一想起趙譽青年麵容後麵“趙老太爺”的真身,奚平就忍不住琢磨:這龐副都統多大年紀了?

龐戩:“世子想問什麼?”

奚平自來熟地衝他呲牙一笑:“想龐都統往地上扔個小旗能插碎南街石板,看著也沒比我大幾歲,怎麼練的?”

龐戩道:“就是比你大的那幾年練的。”

奚平:“幾年啊?”

龐戩慢悠悠地回道:“沒幾年,也就一甲子再拐個彎吧。”

奚平:“……”

失敬,龐老太爺!

“我倒是好奇,一般人半夜三更被天機閣帶走,多少會有點緊張,”龐戩打量著奚平,“連侯爺都憂心得很,世子一點也不往心裡去嗎?”

“那是我們家侯爺想不開,尊長彆跟他一般見識。”奚平坐沒坐相地翹起二郎腿,“連著兩天,有人碰見我就詐屍,哪有那麼巧的事,我要是真沾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怎麼辦?”

龐戩不料他直接就挑明了,眉梢微微往上一挑。

奚平又說:“要是能跟王大……王思篤一樣,悄麼聲地自己嗝屁就算了,大不了趕明兒我變個厲鬼自己報仇去。可萬一到時候我跟今天那董兄一樣,臨死到處拉人墊背怎麼辦?我們家侯爺腿腳倒是還利索,家裡可還有個七十多歲的老祖母呢。保險起見,我寧可上天機閣蹲大獄去。”

這就不像話了,趙譽看在莊王的份上,有心想保他,聽到這,忍不住在旁邊咳嗽了一聲。

龐戩含笑道:“那不至於。”

奚平眼珠一轉,口無遮攔完,又賣了個乖:“我知道,看在三殿下的份上,尊長也不會為難我的。”

龐戩倒真有點對他刮目相看了。

初見這永寧侯世子,以為是個穿金戴銀的二傻子,臨走時聽他有意拉扯莊王給自己上保險,又仿佛是個會耍小聰明的公子哥,才讓人起了點惡感,他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坦坦蕩蕩地耍起賴來,將之前裝瘋賣傻和小心計都一筆勾銷了。

“膽大放肆不糊塗,”龐戩在心裡給了奚平一個評價,“天賦異稟的大混混。”

天機閣對奚平挺客氣,將他領到了一間客房,果然沒餓著他,給了消夜和安神湯。

將他領進去的藍衣和顏悅色地告訴他:“咱們是修行中人,住處清貧了些,比不上侯府,不過在這睡一宿能清心安神消百病,世子不用擔心會做噩夢。”

奚平排開小白牙,衝那位尊長傻樂,心說道:我要有點什麼事,我就是那個“百病”。

不過他自信問心無愧,就算真有“病”,那也是彆人害的。受害人心虛個什麼?遂坦蕩地叫上小廝號鐘,倆大小夥子,將足夠喂飽三四個人的消夜一掃而光。

這主仆二人心都挺寬,吃飽喝足,一個住裡間一個住外間,不一會兒就都沒了動靜。

吊在房頂的蒸汽琉璃燈像是知道人都睡了,自動黯了下去。

朦朧間,奚平覺得周圍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注視著他。可他眼皮太沉了,實在睜不開,乾脆翻了個身,讓那些視線隨便欣賞。

四壁發出幽幽的光,像黃昏時分的夕照,然後那牆上滲出了古怪的“壁畫”——畫的是幾頭大眼燈一樣的怪獸。“壁畫”上的怪獸眼珠竟然會動,幾道視線隨著骨碌碌的眼,一起滾到了奚平身上。

緊接著,怪獸不但眼睛動,身體也開始在牆壁上來回流竄,圍著奚平打轉。

突然,其中一隻像是聞到了什麼,猛地從牆上躥上了床帳,從“壁畫”變成了床帳上的“刺繡”。

這團猙獰的“刺繡”很快又順著床帳爬到被麵上,趴上了奚平的胸口!

就在這時,奚平恰好翻了個身。身上什麼東西掉下來硌到了他,他不耐煩地拱了拱,把那東西掀到了一邊,又往被子裡縮去,直接湊到了怪獸的獠牙下,仿佛是要用臉接怪獸的哈喇子。

跟他鼻尖對鼻尖的大眼怪獸都差點羞澀,往後退了一點,扭捏地聞了半天,臉上怒色漸漸變成疑惑。它呼朋引伴,從被麵爬到了床褥上,被它叫來的怪獸們分頭在床帳裡踅摸,片刻,其中一隻“大眼燈”找到了被奚平扒拉到床邊的小錦囊。

那“大眼燈”湊過去聞了聞,猛地一仰脖,好像聞到了坨屎,它用力撲棱了幾下腦袋,衝奚平“嗤”地噴了口氣,懷疑是他屙的。

幾隻眼大如鬥的怪獸都湊過來,圍著那小錦囊,無聲地交流了片刻,最後斷定了這東西雖臭不可聞,但似乎無害。

將奚平上上下下審查了半個時辰,幾隻怪獸的身影才逐漸從牆上、被麵床褥間淡去,詭異的壁畫與刺繡消失,昏黃的光黯下去,屋裡恢複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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