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大長老搖頭道:“請諸位峰主準備好,星辰海起了瘴,大劫將至,恐怕不止邊境一點齟齬。”
眾峰主麵麵相覷,隻聽“鐺”一下遙遠的鐘鳴——
子夜之交,太明二十九年如期而至。
星辰海一聲長歎。
莊王被年夜的爆竹聲驚醒,心悸如雷,很快又被胸口的雪蓮花壓下去了。紙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床頭,倒了杯水給他。
莊王一挑眉,白令就低聲稟報道:“屬下去了王爺指點的地方,時間倉促,隻查到一鱗半爪……”
莊王“唔”了一聲:“說說看。”
“僅去年一年,蘇陵一地廠區就出了大小事故十多起,都按下去了。最過分的一次,一條人命隻賠了二兩銀子。傷亡人數不詳,往少了估計,至少也有上百號人,人證物證都能找到。蘇陵緊鄰金平尚且如此,那些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更不用說……”白令說到這,猶豫道,“王爺,您這次真該帶王先生他們一起,這些政事非屬下所長。”
“沒必要,又不是什麼錯綜複雜的事。”莊王懶洋洋地說道,“他們就是在禿子頭上蓋了張紙,揭開看一眼就知道有幾隻虱子。”
白令一低頭,欲言又止。
莊王:“怎麼?”
白令輕聲道:“屬下今日還經過了一個‘活死人村’,那一片本是墳地,如今卻被活人占了。那些或老或殘的勞工無家可歸,都借宿塚邊,靠蹭著死人的祭品過活……”
莊王聽得心不在焉,眼睫垂得很低,像是快睡著了,白令便住了嘴。
直到又一陣喜氣洋洋的爆竹聲響起,莊王才被驚擾了似的皺了皺眉,帶著幾分倦意對白令說道:“怎麼你這些年回了人間,倒學會多愁善感了?”
白令暗歎口氣,將那話題揭過:“王爺,各地廠區背後勢力盤根錯節,一旦追究,必然驚動玄隱山。此次南巡,難的不是查案,是怎樣結案上報,按慣例……”
“按慣例,應該選幾個替罪羊充數,其他地方不痛不癢地挑點毛病,敲打一番便是。要是問王子謙,他會連夜給你列一個名單。哪些要拉、哪些要打,都給你捋得條分縷析。”
莊王漫不經心地說道:“一點新鮮的也沒有,這麼無趣,豈不讓陛下很失望?”
他起身推開窗戶,一股爆竹味隨風飄來:“你知道此時蘇陵上空在我眼裡是什麼樣的嗎?”
白令低聲道:“世上沒人有殿下這樣的靈感,您所見所聞,我們無從揣測。”
“怨憤濃得化不開,至少有兩三股邪祟混跡其中,隨時把人往他們泥潭裡拉,我覺得一個火星就差不多夠了。”莊王道,“明天我就離開蘇陵府,臨走我會將陵縣那個假廠區嘉獎一番,叫大家都來聽。”
白令心裡詫異道:故意搓火加重民怨嗎……
莊王:“知道我為何帶你出來,不帶王子謙?”
“請王爺指點。”
“咱們出來是攪腥風的,帶那些沒用的白臉書生作甚,”莊王轉過身來,“明天容他們吃頓斷頭飯,後天子時之前,我要那位商會牛會長和鄭知縣的腦袋從身上移駕。”
白令吃了一驚:“王爺,什麼罪名?”
“哪裡話,哪有罪名。邪祟作亂,暗殺朝廷命官還要什麼理由。”莊王臉上露出個古怪的笑容,“廠區裡混的邪祟遊手好閒太久了,本王看著都替他們著急,就給他們做個示範吧。那幾個邪祟的老巢一目了然,我告訴你放哪,你到時候把屍體好好分拆一下,功勞平攤在這些人頭上,記得一碗水端平,不要厚此薄彼。”
白令:“……”
“這些破事查起來煩得很,陛下失心瘋了,我懶得陪他瘋,也沒打算吃力不討好地到處平衡……既然起了民怨,那叫‘民怨’自行處置不得了。”
仙山又能說出什麼來呢?頂多責難他無能——他一個沒怎麼出過金平的病秧子,無能不是很正常?
莊王愉快地笑了起來:“就是不知道這些以民怨為食的邪祟,吃不吃得消這為民除害的英雄名聲。”
有那麼一瞬間,白令看著他玉琢似的側臉,心裡突然想:殿下其實不關心江山社稷,也不在乎民生疾苦。
他就是討厭所有人。
王儉他們兢兢業業地追隨他,替他出謀劃策,都以為莊王野心勃勃、城府深沉,輔佐好他,將來或有從龍之功……隻有白令感覺,殿下翻雲覆雨也好,挑撥離間也好,根本就不是為了那儲君之位。
他就是唯恐天下不亂,變著法地折磨父兄,製造鬨劇,從中獲得一點短暫的快意,像醉生夢死的人喝雪釀。
陛下這是把什麼放出京城了啊。
這時,一道溫柔的白光滑過周楹的眼角,兩人同時回過頭去,見白玉咫尺亮了起來——奚平自從開了靈竅,控製這些降格仙器容易得很,一塊白玉板通兩邊,他隨時想聯係哪邊就聯係哪邊,再也不像以前一樣寫一個字三塊板都顯示了。
隻見白玉板上歡天喜地地寫了一串吉祥話,隔著國境都能感覺到寫字人的尾巴討好地豎了起來,果然最後一句點了題:靈石花完了,三哥江湖救急!
莊王:“……”
白令就見自家主上臉色變了幾次,好像是想張嘴罵人,話沒出口,又被爆竹聲打斷,活活噎了回去。
半晌,噪音平靜下去,殿下也忘了詞,隻好無奈地擺擺手道:“……拿傳送陣給他寄點。”
奚平失敗了六七次,才在奚悅的幫忙下把法陣弄好,隻有這種時候他後悔沒多用點功。剛一啟動,一個大錦盒就憑空跳了出來,直接將他那半吊子的法陣壓碎了。
充沛的靈氣一下在屋裡蕩開,奚平往後一仰,大鬆了口氣:“哎喲可算續上頓了,嘶……我的老腰……”
他花錢沒數,花靈石也沒數,手傷了一回,更是給岌岌可危的財務雪上加霜。
不過……
奚平低頭看了看自己重新長好的左手,這手跟以前感覺不一樣了,很微妙——以前骨琴對他來說就像一把附在身上的琴,雖然勾一勾手指就能撥,但就像邪祟梁宸一樣,始終是外來的,隔著一層什麼。
這隻新長出來的左手就完全是他自己的了,自如得仿佛娘胎裡帶出來的。
頭天他試了試,發現他的左手現在能彈一種無聲的曲子,隻有魏誠響能聽見。而她聽見琴音時,心隨弦動,本來孤身一人到了陌生地方有些輾轉反側,聽見琴聲裡隱約的安撫意味,很快平靜下來睡著了……不過也可能是有些人天生對音律敏感,如果有機會,還是再找其他人試試。
客房門被人輕輕敲了敲,有人恭恭敬敬地說道:“奚世子,駐礦使來了,請您和龐都統一見。”
作者有話要說:錦霞峰就是前文奚平寫信說的求丹的“金霞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