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麼,有那麼一瞬間,魏誠響的聲音不像個二八年華的少女了,聽起來微微有些低沉,像菱陽河邊又唱了一通宵的疲憊歌伶。
奚平腦子裡諸多念頭暴風似的亂卷,在與趙振威目光相接的瞬間,他心裡忽然一動,用口型衝趙振威無聲道:裡通外國,證據確鑿,你完了。
趙振威腦子裡“嗡”一聲,本來就緊繃的弦斷了,理智崩盤。
他一步上前,猛一拉奚平身上的縛仙索,周圍修士猝不及防。
奚平整個人幾乎讓他反折了過來。趙振威裹挾著勁力的手泛起血光,一把卡住奚平的脖子,同時狠狠跺了一腳踩中奚平的膝窩,膝蓋應聲折了!
與此同時,魏誠響將自己的手指往刀刃上按去——
電光石火間,奚平左右手同時一收,左手撥了“無聲弦”,右手骨琴一聲尖鳴,緊貼在他手上的絲線像快刀刮油一樣卡進了他的手指關節。魏誠響隻覺神魂被一聲巨響震了一下,她全身一時麻痹,卡在刀刃上的手一分也推不下去了。
同時,琴聲也驚動了彆人,林昭理一拂袖將趙振威彈了出去,奚平單膝跪在地上,脖子上多了一道血印。
奚平從搭滿了冷汗的眼睫縫隙裡看向趙振威,許是太緊張,他一時沒顧上疼,隻是衝趙振威那張無能的暴怒臉笑了一下,成功地將趙振威笑得麵無人色。
“將……魏誠響,我還沒死呢,怎麼你就一不小心隻剩絕路了。”奚平一字一頓道,“按我說的做。”
老九就見聖女拿起刀以後,整個人突然僵住了——不是自願不動,是全身肌肉一下被外力鎖死,人不能動。接著,魏誠響顫抖起來,下頜角繃得死緊,她像是在努力掙脫什麼,渾身都較著勁。一個人身體有兩種力量抵死對抗,一方想放下刀,一方想將她的手往刀刃上按,少女身上本來不太明顯的青筋都凸了出來。
老九看得驚心動魄:“聖女?”
“嗆啷”一聲,刀掉在地上,被魏誠響一腳踩住。
不過片刻光景,她已經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身的大汗。
魏誠響抬起頭來,她整個人眼神都變了,像卸了張麵具似的,衝老九一笑:“抱歉,你們太歲啊……這會兒在我這說話不太管用。”
呂承意收到消息,陡然一驚——太歲竟已虛弱到不能完全控製一個凡人了!
難怪那小賤/人能在太歲眼皮底下聯係天機閣,這就解釋得通了!
看來真身損毀對太歲的傷害遠比他想象得大,這些天殺的藍衣狗,到底把那個人逼成什麼樣了!
這樣一來,他們非但不能殺那小賤/人,還要保護好她的身體,否則太歲那虛弱的隱骨未必撐得住再動蕩一次。
老九低頭看著被他捏暈過去的少女,也是進退兩難——捏他都不敢使勁捏,唯恐把那一把就能攥碎的小脖子碰斷了。靈契肯定沒辦法了,這玩意必須得人自己簽才能印在靈台上,那丫頭暈過去了,他就算把她的血都放出來塗在契書上也不成立。
“一前輩,怎麼辦?”
“彆慌,我想想。”呂承意也是出了一身白毛汗,“彆驚動昭雪人,一會兒你把她弄醒,將靈石粉和丹藥給她灌進去,有多少灌多少,逼她開靈竅給太歲讓位!”
交代完,呂承意暗罵了一聲姓趙的廢物壞事精,慌忙追著林昭理去了。
奚平鬆了口氣——他第二條軟肋暫時也安全了。
他終於可以全心全意地對付眼前這幫人了。
你還想“想想”,奚平目光掃過匆匆趕來的呂承意,心說:沒門。
林昭理一看奚平那狼狽樣子,就皺起了眉,狠狠地瞪了趙振威一眼。
不過眼下不是跟廢物同僚算賬的時候,他大步上前,往奚平身上拍了七八道符咒,什麼異狀也沒檢查出來。
林昭理不由得臉色微沉,審視著奚平,冷冷地說道:“你是要我搜魂,還是自己說實話?”
奚平一條腿膝蓋碎了,他不客氣地往拖著他的修士身上一靠,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有恃無恐地衝林昭理一笑:“我聽說半仙被搜魂倒不至於變成傻子,可那傷靈台啊。傷了靈台,以後在修行上可沒法再進半步了……嘖,好嚇人,我師父就我一個親傳弟子,才剛把他的道心傳給我,這是要失傳啊——林師兄,你做得了主嗎?”
林昭理:“……”
呂承意:“……”
呂承意早準備好了堵他各種自辯,一時沒轉過來。說好了唱一折“百口莫辯”,怎麼就臨時改戲成“仗勢欺人”的?
底層散修的出身限製了他的想象力——內門弟子都這麼跋扈嗎?
“哎,彆生氣,”奚平給飛快愈合的膝蓋骨調整了一下姿勢,好整以暇地笑道,“您都築基了,以後在內門肯定‘大有作為’,在同門麵前,要注意涵養啊。”
林昭理眼角直蹦,他就算再直,也聽得出這話裡的威脅,當下冷笑道:“怎麼,就以你的所作所為,若是我上報仙門,支將軍和司命大長老還能包庇你不成?”
“我乾什麼了?”奚平無賴似的,不等林昭理控訴,他就直接挑明道,“林師兄是在第一護衛艦上感覺到什麼了嗎?哎呦這殘留的靈氣好眼熟,在哪遇見過……在什麼地方來著?”
林昭理:“……”
對了,他私下假扮邪祟,去南蜀駐地那事也沒那麼容易說清楚。
奚平又道:“還是說我是偷竊了什麼東西?敢問贓物何處?好歹有個人贓並獲吧?”
“你……你裡通外……邪祟,”林昭理差點讓他氣結巴了,“你破壞靈石押運船上的水龍大陣,意圖不軌,該當何罪?”
奚平眼皮也不眨:“誰看見了?”
呂承意本能感覺不好,往後退了一步,奚平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掃,眼角流出一點冰冷的笑意:彆害怕,不找你,老狐狸。
隨後他目光徑直落在了趙振威身上。
“人證是趙師兄嗎?”奚平舔了舔方才摔倒時嘴裡磕出來的血,“對哦……趙師兄幾時看見的?”
趙振威做賊心虛,在林昭理的注視下腿肚子轉筋,隻能倉皇地按呂承意教他的說法:“不、不是我看見的,是林師兄自己查出來的……”
奚平死死地盯住他:“那你抖什麼?”
林昭理一愣。
奚平一垂眼,目光落在自己的傷腿上,意味深長地笑道:“我還以為,趙師兄是怕我交代出咱倆是一夥的,要滅我的口呢。”
趙振威:“你血口噴人!”
林昭理一皺眉,懷疑的目光落在了趙振威身上。
是了,那夥家賊在礦上一手遮天,難保押運船上沒有他們的人。這趙振威……確實奇奇怪怪的。
奚平輕笑一聲:“搜我的魂,林師兄做不了主,搜這位……駐礦辦的‘外門’趙管事的魂,您應該可以吧?”
誰還沒有軟肋了?
不過他的軟肋都是心肝,無常一先生的軟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