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庭的劍身上忽然劃過冷光,劍身周圍飛雪一滯,驚動了沉浸在劍意中的飛瓊峰主。
支修倏地睜開眼,表情居然有點懵:他放在奚平身上那道劍氣被打出去了……完完整整的升靈劍氣,他自己都沒在凡間使過!
支修給奚平的劍氣其實相當於一個護身符,平時存在他靈骨裡,以奚平的修為,輔以兩顆白靈,大概能激發出一點劍意。若是使得出其不意,越級壓製住一個築基初期還是可以的,能給他爭取足夠的逃命時間。反正他錢夠花,這招可以反複使,隻要那小子下山後彆浪去單挑三大門派,那劍氣至少能存個三五年不消散。
可就在方才,那理應存續三五年的劍氣竟被一次性地打出去了!
那怎麼可能?!
彆說使出去,要不是奚平在上古魔神那撿了個漏,尋常開竅修士的靈骨根本都存不下升靈的劍氣。
打個比方,支修的劍氣對於半仙來說,就像一座大山。半仙背靠大山,可以從山上采石砍樹,會玩的話,拿來布個迷陣裝神弄鬼也不是不行……可沒聽說過誰能扛起山砸人的。
支修倏地站了起來——不對,這會兒再想那小子是怎麼做到的已經沒有意義了。
毫不收斂的升靈劍氣足可以在人間引發一場局部地震,山崩地裂不在話下……奚士庸還在世嗎?
他那逆徒絕了,怎麼老能闖出他意料之外的禍!
他一拂袖,一道劍氣打上雲霄,正下著雪的厚雲層被他劈開一條縫,亮出星空。支修飛快地掐算著奚平的所在,漸漸麵露錯愕——他算不出。
星辰海,司命大長老章玨皺眉望向深淵穀底:起霧了。
奚平還在世,不過離“就此彆過”也差不離了。
這事壞就壞在他右手指骨勒斷了,眼下隻有左手能用。
他那左手是真骨碎裂後,由神秘的隱骨新生的,正好暗合了當年那上古魔神的“死道”……除了魔神本人,沒有人了解的死道。
由隱骨再生的左手能直接“彈”進彆人靈台,這是奚平拿一船的“不平蟬”試出來的。這貨心大,就覺得“左手比以前好使,多了個功能”,其他沒什麼。但凡換成個前輩知道了都能驚個倒仰——當年梁宸上身都無法侵入他靈台,隻能等他開靈竅奪舍——那迷人心智的弦聲非神魔不能彈,隻是礙於他自己的修為才效果有限。
但支修存在他靈骨裡的那道劍氣不“有限”……而更倒黴的是,這片海域不知為什麼,跟他的左手起了共鳴。
升靈一劍堪比天災,傳說中吞噬一切的返魂渦被劍氣驚動了出來。
那漩渦越卷越大,而縈繞在周遭的肅殺劍意仍逡巡不散,海風都成了利刃。
被大鵬啄得傷痕累累的水龍迅速回轉,試圖攔在船隊前方。
南蜀刺客也好,邪祟也好,大宛押運船也好……方才混戰成一團的三方誰也顧不上誰了。
林昭理回過神來,一聲長哨,示意船隊全速後退。
他焦頭爛額地飛出數十丈,一回頭,發現那驚起東海“海怪”的奚平還在原地臨水照影,一動不動,也不知自己跟自己相的什麼親,便衝他大吼道:“奚士庸,彆臭美了!還不快走!”
“林大人!”
返魂渦隻要起旋,就不止一個漩渦,最大的漩渦被水龍們拚命攔住,其他地方很快轉起了飛速移動的小漩渦,凶險之處比大漩渦不遑多讓。一艘防護銘文被大鵬刮壞的靈石運載船被卷進了一個小漩渦裡。
那漩渦裡有不散的劍氣,很快在船身上刮出了觸目驚心的劍痕,林昭理隻得先救船。
等他左支右絀地將運載船護住,勉強用碩果僅存的護衛艦圍住時,再一看,奚平已經不見了。
奚平是被漩渦攪起的風暴從劍上刮下去的。
他那皮囊似乎毫發無損,內裡經脈卻已經不知崩成了什麼樣,此時真成了個“風一吹就跑”的紙人,連一根手指也抬不起來——左手也不行,畢竟胳膊不聽使喚。
好巧不巧,他墜海的地方正好有個漩渦,一口將他吞了下去。
漩渦中亂竄的劍氣一下打碎了他的白玉頭冠,幸好那劍氣在他骨中存了許久,“認得”了他的氣息,碰到他身體的時候會忽然輕柔下來。
正好跟他卷在同一個漩渦裡的“大烏賊”就倒黴多了,這麼一會兒工夫,那仙器上已經被砍出了無數劍痕,密集得堪比下鍋油炸前切的花刀。
烏賊主人千日白不見蹤影,仙器已經失控,船上的昭雪人們都隻能自救。
魏誠響這會兒已經不是裝暈了,她整個人在高速旋轉的漩渦中連眼都睜不開,四處湧動的劍意好像在跟她靈台共鳴,攪得她腦漿快沸了。
她死死地咬住牙,保持著那一線的清明。
老九慌裡慌張地在自己芥子中摸了半晌,摸出一枚避水珠,想了想不放心,他又在避水珠外麵加了一個防護法器,一把拎起魏誠響鑽進避水珠,從大烏賊中脫身。
然而有道是“倒黴不在德高”,背字落處,正義之士與邪祟妖人誰也逃不掉。
老九運氣顯然也不怎麼樣。
才剛脫離烏賊,避水珠就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一道劍氣上,區區開竅級的防護法陣登時分崩離析,劍氣直入避水珠,一下劃破了魏誠響的腳踝。
魏誠響隻覺一陣劇痛從傷口處往上躥,那劍氣好像鑽進了她身體,將她渾身的經脈、血管都豁了開。
與此同時,隨著避水珠碎裂,冰冷的海水無情地灌進了她口鼻。
老九忙伸手抓她,可就在這時,又一道劍氣不知從哪飛出來。老九嚇得抱頭鼠竄,漩渦卻將毫無還手之力的魏誠響往水底拉去!
危急時刻,那漩渦中憑空伸出一隻手,一把拉住魏誠響——正是方才不知所蹤的呂承意。
呂承意一手拎著魏誠響,一手朝著老九打了個手勢,兩個半仙全速往上遊去。
魏誠響的五官都被高速旋轉的海水打麻了,意識漸漸模糊,眼前閃過許多人的麵孔:娘、爺爺、春姨、老鼠巷裡濃妝豔抹的女人們、滿麵焦灰的工友……
奇異的,他們的表情都不痛苦,看著她微微地笑,像是來接她脫離苦海的。
可苦海並不肯放過她。
就在魏誠響想拉住親人的手時,一個正在水裡掙紮的人影闖進了她餘光。
魏誠響渙散的意識瞬間收攏,所有可親的麵孔陡然消散——她看見了千日白。
千日白被劍氣斬斷了半個膀子,靈基已廢,但那一身的護身仙器沒白花錢,到底給這大邪祟留了條狗命。
魏誠響目眥欲裂,他居然沒死,他怎敢不死?
為什麼無辜者隻能聽天由命,作惡的人卻總可以逃過一劫?難道是好人不值錢,死了一茬還有一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