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山陵崩(七)(2 / 2)

太歲 priest 10819 字 8個月前

於是他開始瘋狂地修煉靈骨、遍尋古代高手的道心。許是願望不多,他偶爾祈求上天,運氣一向還不錯。二十多年過去,他堪堪趕在五衰之前刷成了靈骨、拚齊了巨闕——一個已故劍修高手的本命法器,得到了其中的道心。

林昭理甚至等不了內門下接引令,因五衰將至,他麵容鬆弛、發絲泛白,身上已經隱約能聞見臭烘烘的老人味了……為此他自慚形穢,躲了安陽整整五年。他迫不及待地在安陽長公主芳誕宴的前一天違規築基,哪怕內門降罪,他太想像彆人一樣親自上門給她賀一回壽,見她穿一回盛裝了。

靈基築成的瞬間,他的神識一瞬間鋪滿了整個南礦,而那天夜裡,那些偷礦的家賊正好啟動了傳送法陣。秘密法陣與違規築基撞在了一起,雙方的秘密暴露得猝不及防。

家賊們連夜轉移了法陣,等他去查的時候,已經杳無蹤跡。滿腦子花癡的劍修這時才知道南礦的水有多深,不料自己竟是個睜眼的瞎子。

他立刻將此事告訴了安陽,見她花容失色,立刻起了滿腔的英雄意氣。他寧可不入內門,做她的犬馬死在這,也要替她將南礦理乾淨。

原來都是自作多情。

多可笑,恐怕她隻覺得這是爛桃花誤她吧?

長公主府滿園花海怒放,紫藤花架上幾乎溢出了紫色的薄霧。安陽長公主周晴坐在秋千架上,裙擺鋪在地上淌了一丈遠,環佩隆重得仿佛要赴一場宮宴。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素白的手中竟閃過了幾十張黵麵——其中三張,梁宸、呂承意、趙振威黵麵均已破碎,刺殺林昭理之事敗了——她比呂承意還先知道天機閣來者不善,從梁宸死那一天開始,她就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

種種安排,看來都是垂死掙紮,抵不過命。

“你也做好準備了吧?”周晴輕歎了一聲,從懷中摸出一支蝴蝶金簪。

龐戩一腳踹開長公主府的大門,惱人的花海被他一巴掌拂開,見秋千隨風輕輕擺動,安陽長公主嘴角含笑,眉心一隻金蝴蝶,振翅欲飛的樣子——她用蝴蝶簪刺穿了自己靈台,帶走了所有的秘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龐戩愣了半晌,突然想起來:當年周晴乘飛馬去潛修寺的時候,那一趟的弟子也是他送的。

他本來就有點臉盲,一個大老爺們兒也不方便盯著女弟子細看,四十年前不過匆匆一瞥,沒記住周晴人長什麼樣。但很奇異的,他記得那枚蝴蝶簪。

備選弟子們臨上馬車前,有一個少年飛奔過來,將這枚蝴蝶簪塞進了一個女弟子手中,彆人告訴龐戩,那少年是五皇子……也就是現在的太明皇帝。

彆人去潛修寺路上都喜氣洋洋的,充滿好奇和興奮,飛到天上從不聽老人勸,肯定得把頭探出車窗,看暈了算。龐戩送過不知多少屆弟子,隻有那個姑娘,握著蝴蝶簪哭了一路,遠不及她的死相從容。

就好像她十八歲時就預見了如今的歧途。

“我不信她死了就能一了百了。”龐戩信手一道符咒封了公主府,放出因果獸在那些雕花的牆上,驀地轉身對一乾目瞪口呆的駐礦管事道,“從現在開始,駐礦使印鑒扣留,南礦所有港口戒嚴,任何人不得進出。我要南礦開礦以來所有礦難記錄。”

玄隱山主峰守心堂前,幾乎與林昭理的消息前後腳,支修收到了天機閣的問天。

龐戩的字幾乎要起飛:士庸隨押送船隊北上,不知吉凶,安陽長公主自儘!

不知吉凶的奚平耳邊充斥著竊竊私語。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渾渾噩噩不知多久,漸漸恢複了一點意識,隻覺身下的“床”硬得硌人。

等等……什麼床?

他不是掉海裡了嗎?

奚平倏地睜開眼,愕然發現自己身上的水都乾了。

他在一片轉生木林中,那些虯結的樹枝彼此交纏,編了個吊床裹住了他,還有不知名的樹藤小心地固定住他受傷的腿和右手,見他一動,又有些戀戀不舍地撤開。

他的傷手和傷腿居然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地方靈氣充沛得堪比飛瓊峰。

就連險些被升靈劍氣撐炸的經脈也修複了許多,奚平試著動了一下——他能挪了。

奚平從芥子裡摸出備用的劍,推開想阻攔他的樹枝,往下一跳。

“嘶……”

要不是有樹藤鑽過來接住他,他那沒好利索的腿差點又摔瘸一次。

“怎麼回事?”奚平驚魂甫定地抱住樹藤,心說,“我不能禦劍了?”

接著,他還發現自己不能使符了,不能控陣了……骨琴倒是還能彈,隻是跟市麵上三兩銀子一把的普通琴沒區彆——他在這靈氣異常充沛的地方,一絲靈氣也調不動了。

這是哪?

奚平仰頭望著參天的古樹,茫然地想。

奚悅,奚悅?

沒回音,與他心神相連的馴龍鎖感覺不到了。

奚平又凝神眉心,喚魏誠響……依然沒有回音。但這一回,他感覺自己的聲音在周圍這些轉生木中彈了一圈。

這時,有什麼東西從他頭發上掉下來,從領口滑進了他衣襟,奚平伸手摸出來一看,差點直接給扔出去:“見見見活鬼了!”

那竟是一小截人的指骨!

然而他捏著那截骨頭端詳片刻,靈感卻隱約被觸動了……總覺得這骨頭主人好像跟他有點關係。奚平猶豫了一下,小心地將骨頭收起來,撿起了根草把頭發隨便一捆,在轉生木叢中打起轉來。

轉生木林不知幾千幾百年了,密得不見天日,奚平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好礙事……”

話音沒落,神奇的事發生了。隻見所有轉生木集體扭動起笨重的樹身,唯恐惹他不高興一樣,東倒西歪地硬是在他周圍挪出個方圓一丈的空地。

奚平震驚了,這不比奚悅聽話?

他遲疑了片刻,又試探道:“這是什麼地方,能給指條明路嗎?”

轉生木們繼續你推我搡,要不是樹不能離根,恨不能邁開長須走幾步。片刻後,樹叢中挪出了一條通路。

奚平順著那條路走了約莫幾裡,出了轉生木林,視野豁然開朗——

他在一個巨大的山穀中,穀底滿是廢墟,像古戰場。四壁山岩上到處都是山洞,裡麵有什麼看不清,隻聽風從其中進出,挾來讓人毛骨悚然的嗚咽。

山岩上、地麵上,充斥著他一個也不認識的銘文。

奚平在銘文罅隙裡看見了一排腳印,膽大包天地試著往上一踩,什麼都沒發生,於是踮著腳、踩著腳印往前走去。

腳印儘頭是一個高聳的祭台。

奚平仰頭往那祭台上望去,心說:親娘啊……

隻見那祭台上或坐或站,全是人骨。骨架形態各異,姿勢近乎是優雅的,靈氣逼人,讓人一時間分不出是真人骨頭,還是白靈雕的古怪塑像。

奚平突然福至心靈,從芥子中摸出走之前龐戩還給他的不見光鏡戴上,透過鏡片往上看。

見離他最近的一具站立的人骨上有名有姓:周燁。

再往旁邊看:周素心、周綺、周圻……

周圻?

這名字有點耳熟,是誰來著?

還有這些骨頭怎麼都姓周?

奚平繞著祭台走了一圈,突然,他看見了一具撐著頭端坐的骨架。不知為什麼,那骨架的姿勢給他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奚平心裡無端一跳。

然後他看清了骨名:周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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