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令驚道:“他身上確實有那裡的氣息,難道……”
“九年前大地震,在返魂渦一帶勾起了罕見的海嘯,我們打開無渡海封印,趁亂逃離,梁宸很可能是那時候陰差陽錯地掉進了無渡海底,借我一截指骨脫身。那指骨後來應該是落在了他同黨手裡,士庸此去南礦調查邪祟餘孽正好對上……”有那麼一瞬間,清晰的因果線暴露在周楹眼前,他一時喘不過氣來,隻覺自己像被那些線纏住的小蟲,好像無論怎樣都掙不脫惡毒的命運網,“該死!”
“王爺!”白令一把扣住他砸向牆麵的拳頭。
莊王深吸一口氣,迅速按捺住自己,冷靜下來:“士庸,你仔細聽我說……”
“誰……”奚平打斷他,聲音艱澀得幾乎要刮破喉嚨,“誰乾的?”
“三言兩語說不清楚,那地方不能久留,你回來我再跟你細說好不好?聽話。無渡海這會兒還沒起風,趁現在,拿好把你帶進來的那截指骨,回你進來時的地方,在那找一個銘文,你記好了。”
他在奚平靈台上具象出一個銘文:“找這個,找到以後用那截指骨穿過去,快走。”
奚平沒動,半跪著抓著白骨的手,他目光沒離開那骸骨,表情有幾分木然,問道:“起風會怎樣?現在好像也有風。”
這小子從小好奇心就重,不滿足他絕不善罷甘休,莊王隻好說道:“不是這種微風——你抬頭看山穀兩側山岩石壁。”
奚平牽線木偶似的抬起頭,見圍著山穀一圈聳立的石壁上,無數黑黢黢的山洞像一隻又一隻不懷好意的眼睛,垂涎三尺地盯著他這血肉之軀。當他往那些山洞裡看的時候,瘋狂示警的靈感幾乎戳疼了他的眼球。
“那裡鎮的是群魔,”莊王語速明顯比平時快三分,“‘起風’的時候,山洞中的魔物會被震醒過來。這鬼地方風起風停沒個定準,群魔隨時會醒。此地有十方封魔印,以你現在的修為,在裡麵使不出靈氣,不要再耽擱了!”
“哦,知道了。”奚平聽完,很鎮定地一點頭,“那你在我芥子裡委屈一會。”
“什……”莊王的靈骨上幾乎劃出火星來,奚平隻聽他聲音裡竟帶了幾分氣急敗壞的意味,“彆亂動我……我的靈骨!你看不出那封魔印是我鎮著的嗎?你沒見你之前的人隻敢取一小截指骨嗎?你……”
他這話音沒落,兩人就同時聽見山穀中嗚咽的風聲微微變了調。
莊王陡然變了臉色:“奚士庸,你快點給我離開那!”
奚平依舊沒動:“這些魔有多厲害?傳說中神魔大戰的那種嗎?”
莊王讓他問得幾乎要心梗——這小子讀書的時候教八遍不開竅,人送綽號“氣煞先生”。用不著他那麼機靈的時候,永遠能穩準狠地切中要害。當下隻好含糊地說道:“差不多,知道厲害還不快走。”
奚平:“我不信。”
莊王:“……”
奚士庸怕不是九霄雲上派給他的天譴?
“天譴”緩緩說道:“神魔大戰我聽師尊講過,是蟬蛻老祖宗散儘修為,以身飼魔,才得以封群魔於無渡海。三哥,你就算有先天靈骨,也是凡人,這裡麵關的魔頭不是遠古魔神那種級彆的。”
莊王頭痛欲裂:“什麼級的也能捏死你……”
“捏死我沒什麼了不起的,蜀國養的金甲猙都能一屁股坐死我。可玄隱山有四大長老三十六峰主,”奚平根本不管音調越來越不對的風聲,“我不信你一具凡骨就能鎮住的群魔放出去,能讓這些大能束手無策。你之前,最近的靈骨是睿王殿下的,你不要騙我,我從書上查到了。睿王殿下過世的時候還沒有你,就算你沒出生他們就取走了你的靈骨,中間也相隔了近二十年。封魔印二十年沒人鎮也沒事?”
莊王:“……”
他也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在這種時候聽說“奚士庸會讀書”了。
“嗚”一聲,風中傳來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尖而細,在山穀中起了回音,地麵隱隱地震動起來,原本刻在地麵上的銘文凸起,腥味彌散開,天色渾濁起來,起了血霧。
“封印不能二十年沒人鎮,但祭品可以,這些魔物二十年想必也餓不死。”奚平現在可以說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充耳不聞這足能嚇尿一打趙振威的笑聲,探手從芥子中摸出他備用的佩劍,“是誰在這鬼地方豢養魔物,是誰抽了你的靈骨,把你押在這的?我要出去砍了他。”
“知道是祭品你還要虎口拔牙,奚士庸你……”莊王一句話還沒說完,與自己靈骨之間的靈感陡然斷了——他九年前設法掙脫了自己和靈骨之間的聯係,是因為靈骨被奚平這個有深邃因果的人觸碰才重新感應到,此時又斷,代表奚平那混賬一句人話不聽,直接把他的靈骨塞進芥子了!
奚平從祭台上“強搶”了靈骨的瞬間,山穀的天就變了。震耳欲聾的咆哮聲響起,千丈海底下饑餓的群魔被他激怒了。
奚平神色紋絲不動——今天就算是天塌下來,他也要把這具靈骨帶走。
金平的天沉得好像快砸在人頭上,廣韻宮上起了濃雲,忽然一聲反常的冬雷落下,將宮牆與大殿簷上的瑞獸都映得猙獰起來。
“停不下來的。”太明皇帝緩緩地搖搖頭,“周家停不下來了。”
永寧侯譏誚道:“周氏老祖宗舍身飼魔,用自己填了無渡海,功在千秋,難道非但不能蔭蔽子孫,還要將‘以身飼魔’變成家族使命?若你們不自願,我不信玄隱仙山會公然要求你們拿人來填無渡海——陛下,你們就這麼舍不得這把身不由己的龍椅嗎?”
太明皇帝愣了愣,隨即摸著下巴笑道:“正德……正德,你可真是……正得人如其名啊。”
永寧侯一愣。
“諸神之戰早過去了,五大仙山……哦,如今剩下四大,格局已成,世間清濁分開。上古魔神都已經隕落,什麼魔窟是我玄隱三十六峰蕩不平的,要凡人去鎮守?被壓在無渡深淵幾千年,魔神也該餓死了。”
永寧侯隱約意識到了什麼,後脊突然冒出絲絲涼意。
“這把‘身不由己’的龍椅,你說得對。”太明皇帝低低地說道,“我周氏,自古是伏魔一族,幾千年來,百代先輩為這社稷殫精竭慮,夙夜難安。當年,是我周氏讓出玄隱仙山給南聖,舍身填了無渡海,這江山我們坐得名正言順,如今卻要處處為那些所謂‘玄隱大姓’掣肘。”
“八百年前,天生靈骨的端睿大長公主橫空出世,全族欣喜若狂,以為周氏在仙山終於要有一席之地,可結果呢?周氏算什麼,玄隱掌控人間的一條狗麼?”
“仙人們都忘了,伏魔人必有驅魔法,解藥都是生在毒物旁的。”老皇帝說到這,臉上露出些許癲狂神色,“無渡海是玄隱仙門的星辰海唯一一處照不到的地方,是我族反抗天道之基……安陽既已準備好後事,說明玄隱山已經查到了南礦靈石虧空……你猜那些靈石去哪了呢?”
永寧侯瞠目結舌,良久,對上太明皇帝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你們瘋了嗎?”
“曆代被選為祭品的‘先天靈骨’,都隻有在死到臨頭時才知道自己的命——這也是為他們好,好歹在人間短短一生是快活的,就算他們知道,千丈無渡海壓在身上,他們也無法對外人泄露出一個字,豈不太痛苦了?這些痛苦是由我們這些……這些厚顏無恥、靠親人血肉上位的卑劣之人來背的。我們隻能背著這弑親之罪走下去,否則就是讓他們的血肉枉然。”
太明皇帝歎息似的說道:“楹沒有親兄弟,你猜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