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生木樹林好像被他的血肉驚動了,古木戰栗了起來。
幾頭魔物在靈印消失之前緊追而至,奚平再無力攥住斷劍,劍脫手,他整個人已經像從水裡撈出來的,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幫、幫個忙……”
轉生木落下樹藤,一把撈起這血人,叫撲過來的魔物抓了個空。隨即樹藤將奚平往身後密林裡一扔,將他扔到了另一棵樹藤懷裡。
魔物們憤怒地咆哮聲在整個轉生木林中回蕩,參天的古樹在利爪下轟然倒塌。
奚平隻覺得這輩子都沒有這麼專注過,而人專注到了一定程度,居然真的能淡化疼痛。
他從小就覺得三哥和貴妃怪怪的,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偷偷問過娘一次,他娘的臉色像是要哭出來一樣,他就不敢再問了。
此時,他似乎終於看見那些至親至疏的暗潮下藏著什麼,隱約地猜到了一些,這會兒卻不敢細想。
奚平記得三哥少年時總是出宮,卻也不是貪玩……他做什麼都很容易倦,貪不動。隻是借著探望外祖母的名義,在奚老夫人後院裡一坐一整天,聽那些聽過了一百遍的折子戲,喝泡得比水還淡的茶,比古稀之年的外祖母還年邁似的。
奚平想:難怪他寧可跟老夫人在花園裡除一天草,也不肯回廣韻宮。
難怪他才十五歲,不等成年就早早出宮建府,離開的時候隻帶了條狗。
奚平舔了一下乾澀的嘴唇,隨手從芥子中掏了件裡衣,勒住傷處,又在隱蔽的樹叢中又蓋了一枚靈印備用。
他今天必須要帶著三哥的靈骨離開這,死也得出去有機會再死,否則三哥以後跟奚家沒法處了,他還怎麼去老太太的花園裡喝茶拔草?
要是老太太的花園都不能去了,他還能去哪呢?
奚平把手上的血在身上擦乾淨,探入芥子中抓住莊王的靈骨:“三哥,你說的那個銘文出口有幾個?”
“隻有一個,”事已至此,莊王來不及罵他了,除了幫他儘快脫身,彆的都是廢話,“但位置不固定,它連著返魂渦,和返魂渦的海水流動有關係,你隻在裡麵待一會兒還好,耽擱越久,出口移動越遠。”
他話沒說完,與奚平那邊的聯係再次中斷。一個一團影子似的魔物神不知鬼不覺地鑽過來,身上伸出頭發似的魔氣裹住了奚平,越掙越緊。奚平一把抽出纏靈絲,蠻力攪了上去,活活把裹在身上的“頭發”攪出個洞,落地時再次蓋下共此時印。
人穿過靈印,背後的轉生木好像跟他心有靈犀,在他消失的瞬間就傾倒下來,將要追上去的魔物壓在了下麵。
奚平甩脫追殺他的魔物,從先前留下的靈印裡鑽了出去……卻兜頭撞上了一個“人”。
那“人”長身玉立,嘴角含笑,坐在一截倒下的轉生木樹乾上,一雙溫潤如玉的眼睛看過來,熟得不能再熟。
三哥?
奚平驀地刹住,聽話的轉生木樹藤猛地將他卷起來,往後一拉,戒備地退開了一丈多遠。
“唔?”那“莊王”微微有些詫異,“你這小鬼好敏銳,也是甲等以上的靈感嗎?居然一照麵就被你識破了。”
奚平心說他哥真人在這,早大耳刮子扇過來了,還能對他笑?做夢去吧。
與此同時,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發現方才山呼海嘯追著他咬的魔物們都在不遠處咆哮,似乎不敢貿然追過來,頓時更警惕了三分:“好說。”
那“莊王”麵貌緩緩變化,臉頰肌肉微豐,骨骼的痕跡變弱,眉目距離拉開……五官略一調整,他就不像莊王了,帶了些女相。奚平一晃神,一時又從那張雌雄莫辯的臉上看出許多熟人的特征。
“我叫做心魔。”那“人”坦率地說道,彎起眼衝奚平一笑——笑眼跟他娘一模一樣,“不用怕,你太年輕了,風霜不曾見,五味不曾嘗,靈感又敏銳,我倒怕你這樣的人呢。”
“是哦,”奚平毫不遲疑,“那不打擾了,有緣再會。”
話音沒落,轉生木猛地將他拋出了數丈之遠,另一根樹藤伸過來接住了他,就在他第二次跳樹的時候,原本乖順的轉生木不知怎麼發了瘋,樹藤陡然扭住奚平的脖頸,要將他絞在裡麵,奚平幾乎聽見自己骨頭錯位的聲音——
下一刻,他耳邊響起一聲慘叫,一道黑影被心魔從轉生木中抓了出來,直接吞了下去。
轉生木樹藤軟塌塌地將少了一隻腳的奚平送到地麵,不動了。
“那是‘寄生’,”心魔背著手,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無渡海底,到處都是這種東西,你確定你自己出得去?”
奚平一時說不出話來,隻艱難地摸索到自己脫臼的肩關節上,“喀”一下推了上去。
“我與周楹是舊識,不信你問他,他的銘文都是我教的。”
奚平一愣——這個心魔知道自己能聯係三哥。
心魔笑了起來:“九年前,無渡海動蕩,還是我幫他帶著自己的小朋友從此地逃離的……倒是他辜負了我,太讓人傷心。”
奚平不用他提醒,早偷偷摸進芥子問了莊王。
莊王:“心魔滿口鬼話,彆信。”
心魔卻適時地插嘴道:“阿楹,你在說我壞話。”
莊王聞言一皺眉。
心魔笑道:“不要那麼緊張,我隻是想跟二位談一筆交易而已……阿楹,你這小兄弟現在啊,靈氣用不得,路都走不了,慘得不能再慘,身邊還沒有個忠心耿耿的紙朋友幫襯,你讓他獨自從群魔口中逃出生天嗎?”
莊王靈骨在芥子裡,隻有奚平接觸他的時候,才以奚平為介聽見無渡海的聲音,什麼也看不見,聞言一驚:“你怎麼了?”
奚平:“好著呢,砍幾個碎嘴子小白臉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