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 人都是要以己度人的,不然就沒有理解彆人的依據。但有兩條,一個是身份性格差異太大, 以己度他人之好惡喜悲須三思;一個是見識能力差異太大, 以己度他人之行動思慮須慎重。
秋殺無疑屬於後麵這種情況。比如奚平之前稀裡糊塗的, 就完全想象不到世上還會有“破法”這種東西。
這會兒奚平神魂歸位, 要不是樹沒那個功能, 他得出一身冷汗——他居然自以為是個跟秋殺差不多的大妖邪, 拿他那一瓶底的見識去琢磨人家幾百歲的老妖怪!
“不, 阿響, 你我想不出怎麼破的局, 不見得能困住彆人。我們都不知道她手裡還有沒有類似 ‘破法’的神通。”奚平沉聲道,“你要看她目的。越往後,她對手就越多, 隻要有一個高手令她苦戰,後麵進來的敵人就會越攢越多, 這時候破法破,陶縣重回人間,外麵還不知道有誰等著要她的命, 她被不被動?秋殺如果真心想把陶縣全須全尾地送回去,她不會不考慮自己的處境, 不會答應你這坑她的終結約定。”
魏誠響聞言怔了片刻,隨後悚然一驚:“是,前輩, 我托大了……我是不是不該來?”
“確實。”奚平心說。
不是他冷心冷性,主張有恩不報——而是在他聽來,秋殺當年放過魏誠響就很不對勁。
阿響沒有覺出不對, 因為她性格本來就那樣,刺硬肚子軟。
可是奚平琢磨了一下,易地而處,要是他師父不在了,照庭躲他八百年不見,然後當著他的麵跟個陌生人跑了,他能氣成葫蘆,非得當場把狗劍人一起砸成渣才解恨。
秋殺當然不是他,但她身上血氣從跟前一過都熏得人頭都疼,難道在這方麵能比他還大度?
奚平說道:“來都來了,再說該不該的沒用。”
突然之間,他倆誰也沒心思感傷顛沛的命運了,湊在一起,迅速將“破法”規則梳理了幾遍,一無所獲——魏誠響是破法鐲的主人,她雖然不能完全控製破法,但類似於“仙宮夜宴範圍如何界定”、“秋殺的本體不在,她神識控製晚秋紅去了算不算”之類模糊的問題都是按她的想法來的,她甚至不會告訴秋殺,所以對方肯定沒法利用規則玩文字遊戲。
其次,破法“公理破”和“公理實現”兩條,任意一條成立就行,同時成立當然更沒問題,魏誠響簡直把秋殺的路堵死了。
就在奚平開始懷疑是自己小人之心,疑神疑鬼時,突然,他靈感被觸動了。
有高手靠近這裡!
奚平立刻分出一半神識,順著轉生木飛出小院,見幾丈遠處站著一個赭衣男子,俊秀得有些女相,文質彬彬的。
唔?
居然有人進入時空靜止的陶縣之後,沒有依著本能去找仙宮?
奚平沒見過這人,隻是覺得他身上有股熟悉的氣息,便在神識中對魏誠響說道:“玄隱的人。”
魏誠響一愣:前輩以前說起“玄隱”,會說“玄隱山”或者“玄隱內門”,以便跟天機閣之類的外門區分,偶爾還會漏出一兩次“仙門”的說法,一聽就是玄隱的仙尊——隻有玄隱自己的人才分得出這門那門。
可方才,從他嘴裡吐出“玄隱”兩個字,卻帶著說不出的冰冷疏遠。
發生什麼事了?
沒容她細想,那男子已經來到小院門前。卻沒動手敲門,先從懷裡摸出了一副眼鏡架在了鼻梁上。
恰好他身後有一棵轉生木,奚平悄無聲息地將樹枝壓下,從那男子眼鼻間隙中透過鏡片看了一眼,驚見院門和院牆上布滿了不可見的銘文。
是秋殺留下的禁製。
奚平在楚國地下黑市混跡五年,古怪稀奇的銘文不知見過多少,卻居然不太能看懂那些銘文字,隻隔著鏡片感覺到了字裡行間森冷的殺意。
來人盯著那些銘文相了會兒麵,大約也是無計可施,便歎了口氣,後退一步朗聲道:“在下玄隱山林熾,求見破法主人。”
什麼,點金手?!
奚平:“是他?”
魏誠響:“是誰?”
奚平:“……”
不是剛說完嗎?
隨即他意識到了什麼:“等等,你聽不見他說話?”
魏誠響莫名其妙:“他說話了?”
一人一樹麵麵相覷片刻,魏誠響的臉色微沉。
奚平將才滋生出來的僥幸抹了——秋殺不單保護她,也將她與外人隔絕了。唯一不受限製的就是他這轉生木裡的“樹妖”,同樣有伴生木的秋殺知道他能直接通過靈台與阿響說話,外物阻攔不了。
毫無疑問,秋殺認為他這個“同類”利益一致,甚至指望他暗中幫忙。
林熾耐心地等了一會兒,不見回音,便又說道:“我在南海聽說了陶縣的異狀,當時覺得很像‘破法’,卻一直不敢相信。因為破法是我見過最挑剔的法器,能改換周遭一切規則,不想現身的時候,就算蟬蛻來了也逮不住。當年……”
他說到這裡,微妙地頓了一下,將話彆開了:“她絕不會選擇秋殺那種殘忍嗜殺之人。這位道友,破法選擇你,我相信你不管是什麼身份,必持身清正,凡事問心無愧。我沒有惡意,不知可否出來一見?”
奚平一字不落地將這話轉述給了魏誠響。
天殺的晚秋紅,害他在這當學舌八哥。
學完,奚平本想說點什麼,忽然看見魏誠響的樣子——她手腕搭在膝頭,天生的長手長腳,垂下來的手指關節微微凸起,上麵有很多繭。
他一愣,忽然意識到她不是小女孩子了,便又把話咽了。
果然,魏誠響也沒像少女時那樣,慌裡慌張地征詢他的意見。她很沉得住氣地用手指敲打著膝蓋,沒吭聲,等著聽林熾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