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幾條身影落在林熾身邊,主峰附近的幾個升靈峰主全被長老們動手的動靜驚動。
錦霞峰主聞斐“刷”一打開扇子,上麵浮著一層倉促的草書:“怎麼了?”
林熾搖頭:“司禮長老突然出關,神色有異地下了星辰海,然後又突然動起手來,我也不知道……”
“章玨!林宗儀!”主峰下,趙隱宛如嘶吼的聲音傳來,“我早就知道你二人覬覦主峰已久!”
章玨道:“一派胡言!你糊塗了麼……司刑,雲天宮請荊條!”
“荊條”是玄隱山司刑大長老手中第一神器,相傳是當年南聖見生靈在神魔大戰中受苦,自覺罪孽深重,披掛在自己背上的荊條。南聖離開凡塵後,便將荊條留在了雲天宮刑堂,那東西一鞭下去,掃個邊就能讓築基以下的弟子魂飛魄散,下可以誅升靈,上可以捆蟬蛻。
林宗儀應聲一抬手,半空中一道紫電橫著劈了過來,聞斐與林熾這倆一個煉丹的一個煉器的,同等級裡都屬於“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人,忙各自躲開,青鸞身上逼真的毛都豎了起來!
林熾拂袖蕩開周遭“劈啪”亂響的電火花,捏了個手訣,袖中一塊薄雲般的仙器飛出去,蓋在了鍍月峰上,護住鍍月峰上眾多他根本叫不出名的內門弟子。各峰主這才回過神來,紛紛給自己山頭布防。
九個趙家勢力下的峰主先後趕到,一看這情景就想多了——畢竟離上一次玄隱內亂還不到三十年。為首一個趙姓峰主按捺不住,質問道:“請問司命、司刑二位長老,這是做什麼?”
沒得到回答,隻見荊條落下,山穀裡一聲裂帛似的炸雷響,隨即那電光卷著一團濁氣飛了出來。
趙家峰主們驚怒交加地交換著眼神,雖說玄隱山是三十六峰主理事,但背後沒有蟬蛻撐腰——譬如周家——就是處處掣肘,低人一等。司禮長老要是倒了,彆說趙家有九峰主,就是三十六峰都歸他們管,以後也隻是淪為管家之流罷了,還有什麼前途?
為首的趙峰主一咬牙,不要命似的帶人衝了上去。
九大升靈同時出手拉扯住荊條,司刑的封口飄落,怒喝道:“讓開!”
荊條電光怒漲,九個人被秋風掃過的落葉似的飛了出去,然而這一滯,荊條中捆著的濁氣中陡然凝出一人影,轉瞬膨脹幾倍,掙開荊條往東去了!
九霄雲上,驚雷掠過,晃出來的都是私心。
聞斐將扇子一扣,一道靈氣打入離主峰甚遠的飛瓊雪山,撞上山封——劍神,快醒醒!後院都著火了,還睡!
“三哥!”奚平顧不上彆的,“你趕緊從封魔印下出來,快走,有蟬蛻會降臨東海!”
周楹不慌不忙地將最後一顆丹藥吃完了,提起玄隱山,他身上那種略帶厭倦的冷漠就又回來了:“你還有神識在玄隱山上,二對一,他怎麼跑的,有升靈攪進了蟬蛻戰場?”
奚平:“……”
猜得還真準,這些大能們一脫褲子就讓人猜出尿性,是不是也該閉關反省一下?
“沒事,沒那麼快,另外兩位會追上來的,”周楹道,“再說他來了豈不正好,我們到時候就可以見證,被自己心魔吞噬的蟬蛻長老如何親自拆了封魔印。”
奚平的心沉了下去。
從小他就聽過下人嚼舌根,說三殿下親緣淡薄、先天不足,恐怕是長不大的。人都是奔著來日活的,三殿下沒有“來日”,壯誌也好、野心也好,便都如浮雲。彆人體弱多病,或許也有彆的快樂,能同親朋好友續一世緣,給人間留下點什麼,有人就覺得不枉此生。可是周楹能留下什麼呢?他一出生,就隻是個靈骨上附帶的……多餘的皮囊罷了。
他是個沒有意義的人,沒有意義的人都如傳說中的混沌,吞噬天地不為壯大自己,隻是想把一切美的醜的都拖進混沌裡罷了。
以此證明他是存在的,且存在得有理有據。
“三哥,”奚平努力定了定神,試探著問道,“你是不是五年沒去看過祖母了?”
周楹神色不動:“看了,老太太挺好的。”
奚平這會兒不比陶縣命懸一線時輕鬆,話音卻依然放得很輕柔:“可我沒看過,三哥,你從那棵樹裡削一塊木頭給老太太吧,帶我去看看她,求你了。”
周楹道:“等封魔印破了,你就自由了,哪怕不能重回真身,也能穿梭轉生木吧?到時候叫白令往侯府送棵轉生木盆景,你自己去吧。”
奚平:“……”
要是他還在金平爛泥扶不上牆,跟他往莊王府強塞的貓狗一樣麻煩,一沒人看著就搗蛋闖禍,三哥是不是能多顧念一些?
奚平後悔不迭:板板的,他剛才就應該嚎啕大哭,能把自己說多慘就說多慘,不慘硬編也成啊,瞎裝什麼大尾巴狼!
不……他當年就不該接那封征選帖。
周楹手指捋過轉生木粗糙的木紋:“我執意要破封魔印,攪起亂世,你是不是會恨我?”
奚平一滯,一時沒接上。
周楹等了片刻,笑了:“喲,長大了,都會藏話了。”
“我不恨你,”奚平沉默片刻,聲音微微沉了下去——那是他做“太歲”時候的語氣,“我知道你。”
要是連我都恨你,豈不是證明你是對的嗎?
“你的靈骨是我拿出去的,望川是我托徐汝成給你的,你現在在那,是我機緣巧合促成的。”奚平緩緩說道,“反正就跟我留在陶縣的朋友一樣唄,天漏了我去補,有報應我等著接,你……你愛怎樣怎樣吧。”
周楹眼角輕輕一跳。
“早知道我應該把望川沉塘……但就算這樣,再讓我回到五年前東海返魂渦,我還是會把你靈骨帶出去。三哥,你打死我,我也不後悔。”
周楹倏地彆開頭,虛假的平靜破碎,他忍無可忍似的。
“王八蛋,小時候教你的話術都用在我身上。”
周楹一拂袖,將那棵血跡斑斑的轉生木砍下來,木頭卷進芥子,一抬手拎起奚平的身體,將他拖到了轉生木林深處,從芥子中取出一顆珠子,拍進奚平心口。
珠子融入軀體中,立刻在那身體表麵凝出了一層光華——這是神魔大戰前,水龍沒被南聖收服成獸靈以前留下的“龍珠”,它們一族在大天災中保護幼獸用的,哪怕東海天塌地陷,大概也夠給他留個“全屍”。
然後周楹掉頭回去,一袋子白靈在他掌中消散,他一個接一個地將封魔印中錯位的銘文推了回去。
誰也沒看見,周楹背後,奚平安靜的軀體眉心上劍光一閃,旋即又歸為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