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旋在破法鐲中的強烈意念凝滯住了。
奚平“哈”了一聲,他有種自己有身體、並且渾身被油炸了一遍的錯覺,冷笑著咬牙道:“趁現在,封了它!”
林熾不敢遲疑,一把銘文再次成型,逼入被奚平壓製住的破法核心中,那熊熊燃著的業火再一次被兩大高手聯手壓製下來。
這時,奚平耳邊忽然響起了一聲悲鳴。
奚平一愣,疑心自己神識受傷出現了幻覺——那聲音嘶啞極了,疲憊極了,幾乎帶了點筋疲力儘的絕望,不像那把所有人遛得團團轉的狡猾魔器,也不是秋殺,依稀……有點耳熟。
可還不等他回憶,奚平的神識就陡然被某種無法抗拒的力量撞開了。
他好像是行將崩潰的長堤上一隻螞蟻,氣都來不及喘一口,就被悲鳴的洪峰衝了出去……沒比方才魏誠響強哪去。
林熾是貨真價實的升靈,奚平身體雖不夠格,神識堅韌卻已經不在林大師之下。此時這兩個升靈級的神識毫無還手之力,被破法鐲中爆發的意念拍了出去。
奚平:“……“
這確實不是秋殺。
她有這麼厲害,早直接提刀殺上三嶽山了!
這是蟬蛻嗎?蟬蛻有這樣的威能嗎?
剛才被奚平捏碎的金光勢不可擋地凝聚起來,它像初升的朝陽,一把撕扯開晨曦,將晨光潑了下來,籠罩住整個陶縣。
不可違背的公理生效。
林熾那邊傳來走投無路的念頭:完了。
然後他們聽見無數絮語重疊在一起,衝進耳朵,彙聚成洪鐘海濤般的巨響。
奚平是個不認“不行”和“完蛋”的渾人,向來不見棺材不落淚,此時眼看公理生效誰都無力回天,他短暫地震撼過後,便立刻轉換思路:他要在自己失去意識前,拚命捕捉公理內容,儘可能收集信息。
實在不行,他們隻能想方設法鑽漏洞讓公理破了,他倒要看看,何方神聖意念這樣強大——
奚平傷痕累累的神識凝成了一把利刃,“快刀”割開諸多雜音,直抵那金光深處……破法公理飛快地在他眼前閃過,奚平看清了,卻呆住了。
那金光四散的公理寫的是:太歲星君庇佑,我等不做砧上魚肉、風中飄蓬。
“轟”一下,什麼開竅築基升靈……人與仙的神識都被破法碾壓了過去。
那讓破法臣服的意念,不屬於任何一個九霄雲上的升靈。
它是當時在陶縣升靈戰場夾縫中瑟瑟發抖、生死不由自主的凡人們的。
七月初七,他們焚燒了上古妖邪晚秋紅,做了場英雄夢,隨即被“月光”抹去。那一刻的奮武卻並非虛妄,它永遠留在了破法中,一經點燃,便強悍到無人能擋。
邪祟不行,仙尊不行,他們自己捏造、自己篤信的“神明”也不行。
正一目十行瀏覽各國陸吾線報的周楹眉心好像被細針紮了一下,頂級的靈感觸碰到了什麼,手指一搓,周楹扣住了一塊轉生木片:“士庸?”
沒有回音。
而此時陶縣中,一切好像靜止了,每個修士的神識都被洪流卷過,刹那間沒了知覺。
神秘的、看不見摸不著的公理飛過大街小巷,卷過男女老幼心頭,被銀月輪洗掉的記憶轟然歸位。人們想起了那個天總也亮不起來的七夕夜,想起了那場怒不可遏的大火,全縣枯死的轉生木齊刷刷地“沙沙”響著,像是在允諾回應著什麼。
蛇王仙宮的地下密室裡,原本供奉的太歲神像被三嶽懸無打碎了,香案上已經積了一層灰。
燭火卻無端自己著了起來,飄起來的輕煙幻化成許多轉生木的形狀。那煙裡的樹影和縣城裡枯死的真樹彼此應和著,煙霧裡,漸漸出現了一個人形。
與此同時,千丈返魂渦下,同魔種一起被封印在無渡海底的奚平身上突然浮起火焰色的光,他整個人緩緩融化在了光裡,從蟬蛻禁地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陶縣供桌上,香霧輕煙裡的人形凝出了實體。
望川載著無渡海大魔頭都沒能偷出來的身體,就這樣出現在千裡之外,被一個願望渡回了人間。
“士庸,士庸……”
奚平覺得自己恍惚中聽見了支修的聲音,心裡自嘲了一句:怎麼一挨打就想起師尊啊,我還沒斷奶麼?
他神識卻本能地循著那聲音追了過去。
“跟著我,這邊來。”支修嗓音沙啞,帶著濃重的倦意,語氣卻並不緊迫——他好像就是那種哪怕隻剩一口氣也能把一切安排妥當,笑一笑再走的男人。
奚平迷迷糊糊地嘀咕道:“您老不好好閉關,操心倒多。”
支修:“因為哪個不爭氣的孽障……我說,我上輩子到底欠了你多少錢?”
奚平:“也沒多少,可能就兩顆白靈吧。”
支修笑罵了一句:“滾蛋!”
那笑聲太鮮活,奚平激靈一下清醒過來:“師父?!”
支修沒有回答,奚平便隻覺師父的聲音將自己引入了一個無比熟悉的地方,一個……沒有道心的靈台,上麵隻有一把琴。
不等奚平回過神來,他好像在夢裡一腳踩空,“摔”進了那靈台裡。
陶縣中,同頻震顫的轉生木一棵接一棵地停了下來,從陶縣最外圍一路傳到蛇王仙宮,最後一股腦地紮進地下密室中。
供桌上的煙一股腦地鑽進了奚平身體裡。
“噗通”一聲,沉寂了五年之久的心臟跳了一下。
整個陶縣的大地深處,也好像有一聲沉沉的心跳敲進人們神魂中,敲碎了破法製造的短暫凝滯。
人們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麵。
這一切發生得無形無跡,三嶽仙山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