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化外刀(二十)(1 / 2)

太歲 priest 8537 字 8個月前

餘家老宅占了整個一個山穀——不是那種挨著懸崖峭壁的山穀,山坡不高,走勢平緩,順著石階和盤山道能下去,穀底有一條穿山小河。

這地形其實跟潛修寺有點像,隻是潛修寺是清修的“世外之地”,人工雕琢痕跡很少,連路燈和自鳴鐘都沒有,除了偉大導師羅青石,基本沒彆的娛樂項目。

餘家老宅可就太壯觀了。

這裡沒有轉生木那種逮哪都能瘋長的糟木頭,奚平隻能透過餘嘗身上那塊轉生木牌往外看。見山穀中竟然鑿出了能供汽車通過的路,人道和車道竟然是分開的……嘖,汽車才幾年?

半空中吊著幾十裡長的索道長鏈,機器能將小包廂從狹長山穀這一頭送到那一頭,三裡地一個站點,可以下去更衣休息,仆從們會影子似的悄悄上來,撤換熏香、更新飲食。琵琶聲順著鐵索飛出來,酒香與脂粉香散落得漫天都是,像把金平的菱陽河掛在了天上。包廂上都刻滿了奢侈的三等銘文,就算出事故從天上掉下來,也傷不著裡頭的人。

潛修寺隻有樹林深處的小平房,餘家老宅裡卻是亭台樓閣俱全,幾處半山的宅院排場堪比皇家行宮。這會兒天還沒亮,山穀中燈火通明,通宵的歌舞沒散場,以修士的耳力,能聽見風中送來的絲竹與調笑聲。

幾百年的繁衍,餘家灣裡這個暴發戶家族人丁興旺,但隻有曆代族長家才有資格入駐老宅。奚平打眼一掃,這一代在家有點權力的幾乎全是半仙——靠錢堆出來,一張符咒不會畫的那種,有點能耐的想必也不會留在凡間,都送去三嶽山或者麒麟衛了。

這些灌出來的半仙和凡人唯一的區彆,就是他們毒病不侵、青春漫長,能享用開竅品階的仙器仙丹,因此據說人均娶了一個巴掌數不完的老婆,孩子多得自己認不全。

奚平的神識一探入餘嘗身上的轉生木,就感覺到了濃鬱的靈氣,便問餘嘗道:“有護山大陣?”

“自然,此間有品類繁多的護山陣法,大的小的加在一起足足上百個,固若金湯,”餘嘗道,“當年你宛但凡有這種防禦,那些城池也不至於被南闔輕易踐踏。唉,我那會兒還去過,滿目瘡痍的,看著怪可惜。”

對啊,奚平一時沒反應過來,心說金平怎沒有這樣的法陣群?

便聽餘嘗又補充道:“就是有點貴,一年要燒上千兩的白靈,南宛沒那麼寬裕。”

奚平:“……”

太有錢了!

當世四國中,北曆貧瘠,地廣人稀;西楚多山,交通不便;南蜀呢,隻有一小截在大陸上,其他都是驢糞球似的小島;誰都比不上大宛水路通達、平原遼闊。鍍月金、各種新技術,八成都是大宛引領的。因宛人以婉約素淨為美,各國不管以前是什麼風俗文化,士族都以宛風為最雅,拿西楚來說,雖然楚人口重,但此地人均一兩銀子以上的館子做的幾乎都是改良宛菜。

宛人在海外,嘴上縱不明著顯擺,也都是要端著傳說中的“宛人作派”,暗地裡傲視四方的。

奚平萬萬想不到,有朝一日,富甲天下的大宛居然被個窮鄉僻壤的土財主可憐“沒那麼寬裕”——人家說得還是事實!

光這個數字,連金平的財政都燒不起,更彆提其他州府。他三哥養著“開明”“陸吾”兩部,全國……乃至於遍布四國的人,每年加上死傷撫恤都花不了這麼多!

這種天價維係的法陣群,不可能是為了排場,有錢也沒有這麼敗的。

隻可能是為了保護更大的財富。

每年,西楚的金銀都在外流,銀價越來越高,物價也越來越高,市麵上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人心驚膽戰,最貧瘠的地方長著最奢靡的藤。

“沒法子的事,”餘嘗道,“餘家灣現在沒什麼行當容人,不是鍍月金廠就是靈藥田,乾也得乾,不乾也得乾。我年幼時,家裡尚能以務農為生,這一百年不行了,山路太不好走,運鍍月金又不可能費靈石使降格仙器,隻得用水電,水文地理都變了,什麼也種不得。”

奚平道:“還不如陶縣。”

餘嘗中肯地回:“也倒半斤八兩。”

餘嘗披著件鬆鬆垮垮的長袍,所經處,下人、供奉甚至餘家主家的人都退避行禮。

他風流名士似的,廣袖兜著獵獵的風,目不斜視而過。

奚平心裡酸溜溜地想:“嘁,人模狗樣。”

他便又挑釁道:“你帶我進來,屬於明目張膽地裡通外敵,黵麵不咬你?”

“反噬麼?自然。”餘嘗在沒人的地方,飛快地拂過自己手臂,將那上麵的障眼法掀開一點,隻見他燒傷還沒好利索的胳膊上,青紫的血管根根爆起,跳動起來整條胳膊都跟著顫,觸目驚心。

餘嘗習以為常地將袖子放下:“靈相黵麵反噬分級,否則日常沒法做事了——譬如主家人遇到危險,要救他就得把人推進井裡淹個半死,這怎麼算呢?一般像我這種幾百年的老供奉,隻要不是在主家殺人放火,黵麵反噬都不致命。”

不致命,但是經脈會崩斷,神識會猶如火燒,會生不如死。

然而這些彆人無法忍受的痛苦,恰好和了他的道心,是他能借以錘煉自己的東西。幾百年來,這靈相黵麵一邊在撕扯著他,一邊也將他推到了築基巔峰。

居然還有這麼奇特的道心,這麼特殊的修煉方法。

不過敬佩歸敬佩,餘嘗這小子修的簡直就是“背叛道”,靈相黵麵都能讓他鑽空子幾百年,遑論區區血契書?

奚平心裡一凜:他答應十年內替我辦三件事,我要是沒了,他可就無事一身輕了。

餘嘗嘴角擎著的笑容紋上去的似的,掌中轉著一對玉球緩解經脈疼痛,也在盤算:之前在那秘境裡,被這太歲胡攪蠻纏地打斷,這倒是個試探他深淺的好機會。

血契書這東西再怎樣也是個束縛,要真是銀樣鑞槍頭……

餘嘗便懶洋洋地說道:“你要是不忙,我可以帶你走一遍。八月十五近在眼前,豈不方便你動手?”

奚平一聽就知道他沒憋好屁,然而不等他想好托詞,餘嘗已經笑了一聲,縱身從半山落下。

“可得看仔細,”餘嘗笑道,“餘家人占著當世最大的青礦田,壟斷全國三四成鍍月金,數百年屹立不倒。這護山大陣不是玩的,許多東西我也參不透,不過太歲修為見識自然高於我,想來問題不大,是吧?”

奚平:“……”

他有個屁的修為見識!

楚國的天是快亮了,遠在大宛的金平離破曉卻還早,雄雞剛叫了一聲。

這天奚悅不當值,夜宿永寧侯府。

不過他也算半個飛瓊峰出來的,繼承了支將軍的好傳統——從不浪費時間睡覺。半夜正打坐入定,奚悅耳邊忽然響起熟悉的聲音:“悅寶兒!江湖救急!”

是他!

這聲音和之前幾次都不一樣,比之前“實”。奚悅倏地睜開眼,一時間有種奚平就在身邊的錯覺,下意識地四下尋覓。

可是房中靜悄悄的,侯府也靜悄悄的,有早起的鳥在小院裡啼叫一聲,無人應。奚悅的目光黯淡了一下,他先是摸向脖子,摸了個空,這才慢半拍地想起那塊轉生木牌。

定了定神,奚悅拿起轉生木的時候,聲音已經很平靜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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