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化外刀(終)(1 / 2)

太歲 priest 9541 字 8個月前

項問清二十來歲開靈竅,在玄門已經將近七百年。對於一個七百多歲的修士來說,二十歲大概也就相當於普通人剛出生、還沒睜開眼那會兒。他早就不知道“做凡人”是什麼滋味了,從半空跌進土地裡,把他摔懵了。

他隻覺四肢如灌鉛,牢牢地困在地麵上,手足無力,一舉一動因凝滯而放慢了無數倍。原本覆蓋在五官六感上的靈感蕩然無存,他一下“聾了”、“瞎了”,隻能聽見幾丈內的動靜,夜色中,竟看不清十尺外樹上的鳥巢。自由的神識也給囚禁在了皮囊中……他分明感覺到濃鬱的靈氣擦身而過,那些靈氣卻同他沒有絲毫瓜葛!

仙山正統向來看不上民間修士,稱其為“邪祟”。這些人整日裡東躲西藏,互相傾軋、挖空心思地爭那一點資源,也配叫‘修行’?拚死拚活地築個基,也不過是數著日子等走火入魔,或是變成仙山外門半仙們的功勳。

可前有秋殺屠戮幾十升靈,後又有這餘嘗掙脫靈相黵麵,以聞所未聞之邪術褫奪升靈神通!

這些人都哪冒出來的,這世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可是大劫將至,群魔亂舞?

陶縣的十七裡鎮——野狐鄉,是整個陶縣日子最好過的地方,此地人來人往,支個小攤就能供上一家人,比起五更爬半夜地做工來得輕鬆。可世上沒有白吃的飯,賺錢容易,就得擔風險。野狐鄉的居民們最怕半夜被修士們鬥法的動靜驚醒。祈求自己不要被波及還來不及,從來沒人敢探頭看熱鬨。

然而這天夜裡,冥冥中,人們好像獲得了某種神秘的勇氣。蛇王仙宮那邊的巨響止息,人們約好了似的,紛紛將門窗推開一角,低聲同街坊鄰裡議論著。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我剛才……恍惚夢見太歲顯靈了。”

此言落下後,人們安靜了片刻,隨後“嘩”一聲,一石激起千層浪。

“我還以為是我睡迷糊了!”

“我剛才沒敢說,怕人覺得我腦殼壞了。”

“我聽見了,秋衣沒補完,我還沒睡。”

“太歲說的是……”

靈氣充裕的地方,萬物興旺,哪怕是沒有開過靈竅的凡人也能感覺到陶縣此時夜色格外清澈,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

如果所有人都做了同一個夢,那……會是真的嗎?

片刻後,一夥有力氣的青壯年人自發站了出來,決定出去看看。他們各自拿起了趁手的防身工具,傍在一起,朝發出巨響的蛇王仙宮挪。

驚呆了。

貴氣如皇宮的蛇王仙宮被夷為了平地,那些出出進進的仙尊一個都不見了,那麼大一塊地方突然空出來,當地人都覺得陌生了起來。

一個眼尖的少年忽然叫道:“看那有人!”

眾人順著他手指望去,見廢墟裡有個青衣男子,青玉冠、長衣廣袖,不怒自威,貴氣逼人。

這樣的風姿,彆是麒麟衛吧?旁邊人慌忙將那後生的手壓下去:“夭壽,可不能朝麒麟衛指指點點。”

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奇道:“啊,麒麟衛還有瘸子?”

眾人這才發現,那貴人走路一瘸一拐的,倒也不至於瘸,像崴了腳。

麒麟衛……也會崴腳?

於是在蛇王仙宮的廢墟前,項問清跟一大幫拎著锛鑿斧鋸的愚民麵麵相覷。

他是堂堂三嶽主峰掌事,東衡皇室、內門弟子見麵也不敢直眉楞眼地瞪著,項問清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一大群人圍觀,被看得渾身發毛!

一時間,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離開此地,必須儘快離開此地!

這呼風喚雨的大能就像野外受傷的離群孤狼,不小心誤闖野牛群,黑壓壓的食草類竟激發了他的懼意。項問清強忍腳疼,倒退著繞開人群,一刻不敢停留地往北走去。

村民們不知他來曆,看他那戒備的倨傲神色也不敢搭話,沒過多久,整個十七裡鎮的人見彆人沒事,也都紛紛出來看新鮮。

項問清被人看猴似的盯了一路,從來沒發現兩條腿竟然這樣不便,陶縣那些年久失修的路這樣崎嶇,這樣長!

此時身在陶縣的其他修士也是一樣,有試仙器的、有徒勞地反複捏符咒手訣的……一個個好似身上丟了什麼部件。

最從容的則要屬陸吾了。

陸吾本就都是“開明修士”,當修士是緊急培訓的,做凡人才是他們老本行,乍一失去神通,多數人隻是略微有些不適應,沒覺得自己“殘廢”了;再者他們這幫人本來就是當細作的,除了鍍月峰支援的仙器,凡人細作會的手段他們都會,潛入西楚也不光準備了一個身份。徐汝成等人被調往趙家秘境之後,“蛇王”就是一幫人輪流扮演的,其他人則在陶縣製造各種修士和凡人的身份,以備不時之需。

其中幾個陸吾更是在趙家叛國之後才來增援西楚的,在國內經曆過大宛那禁靈的十天,一回生二回熟,很快便冷靜下來。

通訊仙器都廢了,但轉生木牌居然還能用,可見那位“太歲”前輩著實深不可測。

太歲道:“有凡人身份立刻回去,沒有的在同僚那躲一下……咳咳,不、不要讓任何人看見你們。”

陸吾們應聲,訓練有素地散入陶縣邊邊角角:變成了賣藝的流浪戲班,專操持紅白喜事的流動司儀——徐汝成一開始乾的那個——還有赤腳大夫,路過行商……

唯獨趙檎丹還茫然不知所措,魏誠響拉了她一把:“你跟我走。”

“去哪?”趙檎丹還在不死心地掐手訣,沒反應,她便要將靈石拿出來捏手裡,“我不能使……”

魏誠響一把將她的手按了回去,將鬥笠摘下來扣在她頭上,壓低帽簷遮住她的臉,幾不可聞道:“靈石收好,從現在開始,彆向任何人暴露你的修士身份。”

趙檎丹:“啊?”

魏誠響沒多解釋,拉了她便輕車熟路地鑽進小路。

要是她沒猜錯,這應該是破法。

魏誠響腦子轉得飛快,作為破法的前任主人,她大概是此時唯一看明白太歲布置的人:破法自從秋殺死後就不知所蹤,三嶽肯定派人仔細搜尋過,一無所獲才無奈撤走。

而一個月之後,餘家灣大供奉突然擺脫了困了他四百年的靈相黵麵,公然背叛主家,引爆餘家靈石庫,並用餘家的靈石補上了陶縣月影。

然後這位“大英雄”借那神鬼莫測的化外之物,在陶縣擺脫了三嶽項問清的追殺。功成身退,不知所蹤。

怪不得太歲跟踩點似的,叫她在餘嘗踏入陶縣的那一刻引爆聚靈陣,營造出聚靈陣是那位一腳踩爆的錯覺。

怪不得太歲反複叮囑他們隱藏形跡。

原來大家不是“布景”就是“替身”,太歲這出大戲台上,“救世主”的角色指派給那位餘家灣的大供奉了。

兩年前八月十五,史上第一個升靈邪祟秋殺橫空出世,攪得玄門雞犬不寧。

兩年後,也是中秋前夕,那位傳奇一般的大供奉拿走了她的遺物,當著三嶽內門大能的麵填補月影,公然抽了東衡三嶽一嘴巴,全身而退,好不痛快。

以後西楚中秋怕不是要變成邪祟節?

趙檎丹疑惑地一偏頭:“你剛才是不是笑了一聲?”

笑得還挺不懷好意。

魏誠響正色道:“沒,你聽錯了。”

太歲可真是個妙人。

至於他們這些微不足道的小龍套,最好夾起尾巴融入凡人裡……幸好她隻是個賣銀盤彩的。

趙檎丹被她領著在錯綜複雜的小路裡亂穿,很快就五迷三道起來,走了小半個時辰,她來到一座帶小院的破屋前。鄰居的狗警醒地站起來,先是盯了陌生的趙檎丹一會兒,卻似乎認出了魏誠響,懶散地搖了搖尾巴,又臥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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