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濯明忽然叫住他,“我悶得很,內門若有紅白喜事,我代表東座過去湊個熱鬨可好?”
懸無腳步一頓,聽他兩次提及“婚事”,心裡不由得有些在意,神識在三座主峰間一掃,見近來確實有一樁婚事——西座一個凡人弟子要迎娶南宛趙家嫡係的大小姐。
一個凡人一個半仙,結八百次婚也不夠入懸無大長老的眼,倒是女方出身讓他心裡有些計較……南宛趙家,從餘家灣過來的,之前那趙小姐還跟餘嘗打過照麵。
懸無問道:“趙氏女有何不妥?”
“大大的不妥,她呀……”濯明歎了口漫長的大氣,“克夫。”
懸無:“……”
濯明似乎是又想笑,可他的臉好像被方才那顆丹藥給定住了,五官在原地不停地哆嗦,就是笑不出來。
懸無不再理會他的瘋話,眼不見心不煩地拂袖而去。
濯明渾身顫抖著,喉嚨裡“謔謔”作響,滿池漣漪又震起來。
半晌他才平靜下來,自言自語道:“師尊師尊,你猜我的頭今日放正了嗎?”
懸無已經走了,沒人回答。
“唉,你又猜錯了。”濯明說著,額上那張畫出來的嘴緩緩張開,伸出一條舌頭,將懸無方才彈進他“靈台”的丹藥完完整整地吐了出來。隨後他的腦袋在脖子上緩緩轉動,上下顛倒過來,兩張嘴交換了位置,他又伸手一掰,便將鼻子也拉扯下來,倒過來裝好。
“新娘子不祥,新娘子克夫,新娘子全身都是紙糊。新娘子身上少了點什麼,又多了點什麼……嘻嘻,新娘子奔著化外爐。”他說著,倏地睜開眼,目光霜刃一般陡然射向天空,像是要洞穿天際。
“你說是吧,不馴道的煙雲柳……轉生木?”
假扮趙檎丹的徐汝成陡然一驚,莫名其妙從入定中驚醒,心悸如雷。
與此同時,正在破法中裡反複訓練符咒的奚平靈感被觸動,好像有一盆冰水當頭澆下,他無端遍體生寒。
奚平正獨自在破法裡,九月初二夜裡師父說完那句“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後,神識就散了,再沒有回音。奚平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又怕他在閉關關鍵時候,不敢貿然出聲打擾,隻能擔驚受怕地托林熾隨時幫他注意飛瓊峰的動靜,恨不能立刻把徐汝成塞進三嶽山拜堂。
奚平摒除雜念,凝神打坐,但那奇怪的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沒能抓到來源。他又試著卜算了一會兒,抓耳撓腮地對著支修留下的典籍照本宣科,沒算出什麼所以然來……司命這一脈的“手藝”算是完蛋了,黃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前輩,”這時,徐汝成通過轉生木叫了他一聲,“我突然感覺不太好。”
奚平定了定神:“此行或有波折,提醒你小心。不過要是真有大能發現你不妥,以你半仙的修為,死之前都不會有任何感覺的。”
“也是。”徐汝成沉默片刻,“前輩,這幾日趙家一幫婆婆媽媽每天結伴過來折騰我,明裡暗裡指點了一堆後宅……那個什麼手段,年前應該就要把我送進去。”
奚平心裡一動。
皇孫大婚本來應該有不少繁文縟節,但趙家下人中混入細作,導致啟陽公主殿下遇刺,刺客還在三嶽升靈高手眼皮底下失蹤了。
這樁意外幾乎震撼了東衡朝野,並產生了兩個後果:
頭一個,啟陽公主是趙檎丹未來夫婿的親姑,人沒了,趙家難辭其咎,慶王府沒跟他們翻臉已經算顧全大局了。可是龍鳳呈祥印已成,婚事板上釘釘,尤其女方趙家反悔不了,於是大小姐的名分是正是側突然懸而未決起來……目前雙方還在討價還價,看趙家肯不肯為了這女兒忍受慶王府漫天要價——無論如何,風風光光的婚禮是不可能了。雖然這事惡心人,但對奚平來說是好事,不用等“良辰吉時”了,大大縮短了行動時間。
第二個,就是那位曲瓏侯爺聞聽此事,連夜禦劍回東衡,痛不欲生,宣布自己靈骨已成,道心已定,“殺妻之仇不共戴天”,他要追殺仇人到天涯海角。
幾天後,曲瓏侯爺就將血滴在了一塊特製的令牌上——令牌是林熾私下裡設計的,用的是一種靈獸皮,皮上每一個氣孔中都鑲嵌著微型的銘文或者小法陣,血流入其中,激活特定位置的法陣,便會由法陣導入一塊遠在陶縣的轉生木裡,隻能用一次,法陣隨即湮滅,若沒有修士滴血,強拆令牌,法陣也會湮滅——然後曲瓏侯爺的神識就進入了破法秘境,在裡麵跟陸吾的幕後黑手周楹友好地見了一麵。
兩人密談一宿,隔日,曲瓏侯便親自帶著親衛團趕到陶縣,雷厲風行地對駐軍進行了一番整治。
侯爺邀請了沒事不敢進陶縣的麒麟衛觀禮,將手下一幫不像話的將官撤的撤、換的換,高調頒布了二十三條不得擾民的軍規,殺雞儆猴地砍了一批尋隙滋事的兵痞,留下了自己手下幾位心腹接管陶縣,並宣布陶縣秋冬的賑災糧款將由駐軍親自去押運,保證一個子兒都不會少,請父老鄉親們放心。伐木是為了修路,將來會種更好的樹種,以後絕不會再有士兵擅闖民宅的事。
又聾又瞎的麒麟衛莫名其妙地圍觀了一場“軍民融融”,回去按製一五一十地報給了靈山,感覺曲瓏侯一朝得了自由身,迫不及待要大展宏圖了。
就這樣,在麒麟衛的見證下,在靈山監控不到之處,陶縣“光明正大”地改姓了周。
給他條縫,周楹能把靈山撬開,何況這對天下修士來說“伸手不見五指”的陶縣,奚平感覺三哥簡直是耗子掉進了米缸裡,還得便宜賣乖,有事沒事凶他……當然,這話他不敢當著三哥麵說。
不過陶縣今冬無虞,這場劫算過去了。
這片被妖邪反複蹂/躪、又被仙山視作棄子的土地終於得到了一季的休養。悄然散在地脈裡的十萬兩白靈蓄起了水中魚、岸邊草,立竿見影的,北曆飛來過冬的候鳥便在此安了家。趙檎丹被駐軍“抓走”又放出來後,就這麼順理成章地被周圍人接納了,不知所措地成了個“陶縣自己人”。有人無意中看見她教魏誠響楚字,便以兩掛臘肉為束脩,求著她教自家小孩讀書寫字,此後一傳十十傳百,趙檎丹快忙不過來了,再沒工夫“無所適從”。
至此,由秋殺引發的是非終於告一段落,魏誠響清了良心債,也準備動身回百亂之地了——大小姐不用她照顧了,百亂之地還有她的人,況且她那義肢再巧奪天工,在禁靈的陶縣也隻能當個擺設,實在不方便。
奚平心裡盤算道:這回為了刺殺公主,跟在徐汝成身邊的好幾個陸吾自爆了身份,眼下項家這麼怠慢,恐怕也不會讓“趙檎丹”帶家人進三嶽山。三嶽雖說魚龍混雜,畢竟也是有“龍”的,徐汝成一個小半仙,大能們懶得正眼看他,潛進去或許不難,要找化外爐的線索可是難於上青天……我真身真的不能出陶縣嗎?
奚平向來是想到就行動,記吃不記打,心念一轉,他神識就上了玄隱鍍月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