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這麼突然。
然而還不等他開始想對策,化外爐中火就再次熄滅,爐內保護他們的空間消失,懸無的刀帶出的罡風不留情麵地掃了過來!
奚平嚎道:“不是倒數十個數嗎!”
“一,我說倒數,又沒說十個數。”那不識數的蓮花精放棄了似的感慨一聲,“蟬蛻以下皆螻蟻啊,在玄門,果然強權就是一切,你我兩個,嗬……”
罡風撞在化外爐邊緣,化外爐被掀飛了出去。
爐底的奚平血肉模糊地纏著一身藕帶原地起跳,避無可避的殺機凝聚在了他們頭頂。
“誰跟你……‘你我兩個’!”
電光石火之間,風雨飄搖的中座主峰山腳下,石縫裡、山崖上、甚至河水溪澗中——無數暗藏的青礦泥球同時裂開,每個青礦泥球中間都有一顆轉生木的種子,是奚平上山時沿途藏進去的。
種子被青礦碎渣那一點幾不可查的靈氣催動,在各種犄角旮旯生根發了芽!
奚平的神識瞬間鋪滿整個中座主峰,刀風幾乎卷到他頭發的時候,化外爐中火重新著了起來。
爐中再次形成了一個與外界阻隔的秘境,化外爐滾了出去,轟然落地。
奚平大喘了口氣,落在爐底:“我不信。”
“信”字被巨響掩住,彎刀裹著銀月光劈在了項榮身上。
項榮不躲不閃,巨人般的身形一合掌,將那銀月彎刀扣在了掌心。
兩張如出一轍的臉透過月光遙遙相對,緊接著,月滿聖人的神識帶著靈山般的意誌強壓下來,要將銀月輪上的“汙跡”洗去。
懸無刀尖上的月光陡然黯了一度,銀月輪上的血光越來越微弱——
三嶽山脈響起掌門洪鐘似的一聲怒喝:“銀月輪歸位!”
被懸無控製的銀月輪倏地一顫,如夢方醒,驀地從懸無刀尖上脫離。
那彎刀——懸無的本命法器應聲而碎。
懸無身上的皮肉好像包裹不住全身奔湧的靈氣,從持刀的雙手開始裂,斷線雪白風箏一樣飛了出去。
然而那已經被血糊住的五官卻掛著詭異的笑。
化外爐裡,濯明彌留的神識透過軟塌塌的藕帶,驚異地注視著那煙雲柳……隻剩一個頭和半個肩的殘肢。
爐外天崩地裂,奚平充耳不聞,他不怎麼熟練地控製著化外爐中火,讓那火在他創口上燒著。
化外爐中的時空再一次與外界錯開,爐中鬥轉星移,遙遠的金光盤旋在頭頂,亂湧的靈氣源源不斷地注入,融在他身上,創口上一寸一寸地長出新的骨。
濯明的藕帶被他扣在掌中,能感覺到那年幼的“煙雲柳”全身繃得像鐵一樣,然而他竟一聲沒吭。
忽然,他感覺到煙雲柳的“葉子”動了,似乎又在給誰傳什麼閒話。
濯明辨認出“煙雲柳葉”舞動的方向:“……周楹?”
“我在……”奚平的汗方才落下,就被化外爐中火蒸乾,“在讓他幫忙算一算,升靈需要多少靈、靈……靈石,這……回……公費修行……賺大了。”
下一刻,“轟”一聲,一道晴天雷落在了化外爐上——然而沒人在意,因為中座頂峰到處都在落雷。
徹底剝離了無心蓮,歸位中座山頂的銀月**熾,化外爐被“月光”撞出一聲巨響。
爐中奚平點著的火苗卻生生撐住了沒滅,這麼片刻光景,他生出了右半邊臂膀,上半身的靈氣循環銜接上了。
緊接著是胸椎、腰腹……
而化外爐外,銀月光已經毫不留情地掃到了項榮身上!
懸無變了調的大笑在山間回響:“掌門師兄,你以為銀月輪對你有敵意是因為無心蓮?一座靈山隻有一個月滿真神,你竟妄圖抹去玄帝陛下的遺跡,入主三嶽,你說銀月輪會把你當什麼?”
他後半句話淹沒在瓢潑一般的雷聲裡。
濯明卻還是聽清了——他總是能聽見彆人聽不見的聲音。
“一座靈山落成之日起,就自帶詛咒。玄隱會陷入無止無休的內鬥裡,而三嶽這條通天的獨木橋上,師徒兄弟終將反目。玄帝留下的靈山想除掉項榮,項榮設計讓懸無暴露野心,而懸無養了我三百年,總算派上了用場……他們真無趣啊,是不是?”無心蓮的傳人用殘留的神識死死地盯著奚平,近乎貪婪地聽著他新舊關節之間磨合的“哢噠”聲,輕聲說道,“容我提醒你,化外爐中火固然能擋住月光,但玉不琢不成器,不受雷劫,築基升不了靈,這是鐵律。”
築基升靈需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即便有長輩護法的靈山弟子也得做好九死一生的準備,真有人能同時承受住重塑骨肉和雷劫嗎?
濯明的聲音又沉了些:“穩妥起見,你還是不急於在此時升靈,先……”
他話音沒落,藕帶驟然被奚平扒下來,扔進一邊的爐火中。
隨後那護著他們的爐火倏地豁開一條縫,一道閃電正好從那縫隙中落下來,筆直地劈在奚平身上。
他此時方才長出上半身,雙腿還是骨頭,新鮮的血肉瞬間燒焦了,脆弱的腿骨“哢吧”一下折斷,給燒成了炭灰。
他這一生似乎都在火中取栗,不會寫“穩妥”倆字。
升靈還有一線生機,穩妥保一時性命,等那二位鬥完了,他還能往哪逃?
何況他今天必須把化外爐帶回去,否則這諸天神聖,都剩下些什麼東西!
爐火裂開容劫雷穿過的縫隙,卻燒得更旺了些。
奚平指尖冒出一根細長的琴弦,庖丁解牛似的將身上燒焦的腐肉剔了下去,靈氣江流一般彙入化外爐內,他那傷口處迅速長出新骨肉,而第二道天雷又至!
濯明低低地笑了起來:“不馴道。”
與此同時,銀月輪與新的“月滿”角力的巨響竟壓過了雷聲,三嶽山地脈深處傳來一聲怒喝:“我說,銀月輪歸位——”
全盛的銀月輪被生生壓了下去。
電閃雷鳴將項榮的臉映得雪白,褪了色,看著更像懸無了。
靈山已經上千歲了,它在生民世世代代的呼號中腐朽而衰老,西楚這一片贏家通吃的土地,似乎終於要歸了新生的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