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明已經搶先一步,朝那山巔飛了過去。
此時抬腳要追時已經來不及了,奚平眼前又有蓮花小印閃過,他再次被無心蓮困住。
見了鬼了,妖怪禿瓢,多看他一眼也能著道!
濯明知道他神識已經散開,抓不住了,隻是將他在原地困了片刻。等奚平清理了無心蓮的印記,掙脫出來的時候,無心蓮藕帶已經螞蟥一樣刺入了永春錦的樹身。
濯明從秋殺那裡拿到爐心火,就是為了暗算項榮,他對惠湘君那八百年的死鬼興趣沒那麼大——頂級靈感的人常有種看透一切的傲慢倦怠,懶得聽彆人的道——因此即使拿到了化外爐,也隻是隨手往蓮池底下一收,沒急著看。
可是煙雲柳要搶,那就不一樣了。
刹那間,承自上古魔神的浩瀚信息幾乎將他滅頂。永春錦是煉器道,與孤注一擲的劍道不同,煉器道極其龐雜,一枝一葉萬事萬物都能揣摩。
濯明像吸水的海麵,貪婪大口地吞吃著那道心,七竅應接不暇,已經被撐裂,他一臉血地把嘴角咧到耳根——逮不住煙雲柳,那就把他最想得到的化外爐徹底消化,讓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頂著月滿的壓力、拚命想拿的東西是怎麼沒的!
這時,奚平終於追了上來,人沒到,琴音已經先掃了過來。
濯明側身閃開,大笑道:“你怎麼就會這一招?”
“管得著嗎,”奚平不歇氣地連發三劍,封住他退路,“砍得動你就行!”
濯明乾脆也不躲,鬼魅似的直接鑽進了永春錦的樹身,太歲琴裡的劍氣直奔樹身而去!
奚平一驚,人影一閃已經落到永春錦樹身前,倉促地擋住飛出來的劍氣,被自己彈的劍氣撞出了數丈遠,後背一下撞在另一棵永春錦上。
永春錦上突然爆出大量的藕帶,繩索似的纏縛住他四肢,一下掰斷了他彈琴的十指,下一刻,又被一道築基級的業火符彈了出去。
然而符咒沒能傷到那些藕帶。
奚平雖然是升靈的修為,符咒還是低等的——這還是他前一陣惡補的結果了,不然他使的順手的符基本都是半仙級的,怕是能笑掉濯明的藕。
奚平驀地抬頭,看見越來越多的永春錦被藕帶汙染,那代表濯明在飛快地蠶食鯨吞永春錦中的道心。
一旦無心蓮完全控製住爐心火,化外爐就算廢了。哪怕林熾把錦霞峰吞了,一夜蟬蛻月滿也掌控不了化外爐了……之前種種豈不都是白費?
奚平怕傷了永春錦,投鼠忌器,不敢在林中用他師父的劍。情急之下,他簡直有點病急亂投醫,不假思索地將這段時間惡補學來的手段一股腦地使了出來。
可那會兒補的都是築基級的神通,他也根本沒來得及融會貫通,搭配得一塌糊塗。
濯明遊刃有餘地推推擋擋,奚平越是自亂陣腳,那死禿子就越興奮,人來瘋似的在永春錦林中且逗且走。
“剛才那招從哪學來的,玄隱山不教符咒基本功嗎?”
“來得好,就是沒用,嘻嘻!”
“要不你臨時抱佛腳,跟你師父再多學兩劍吧。一升靈就奪走了項肇南劍之名的支將軍,教個徒弟隻會一招,嘖嘖,他馬上油儘燈枯,照庭要成絕響咯……哎呀,你急了。”
奚平一口氣幾乎抽乾自己的真元,眼前一陣發黑,卻還是無法將無心蓮從永春錦上清理下去。
下一刻,他耳畔“嗡”一聲——無心蓮的蓮花印不知什麼時候又鑽進了他的耳朵,奚平再次被困在原地。
他身形一僵,被一根藕帶穿胸而過。
“轟”——
又一棵永春錦被藕帶纏滿了,木葉紛紛飄落,隻留下堅硬而狼狽的赤/裸枝丫。
濯明整個盤在了永春錦林間,隻露出一個頭,惡毒地欣賞著奚平目眥欲裂的臉。
“你們永遠也拿不到化外爐啦。”
猶嫌不夠,無心蓮那刺入奚平胸口的藕帶尖端化成一隻慘白的手,敲碎肋骨亂翻片刻,一把攥住了奚平的心臟。
“我抓不住你,”那手背上裂開一張嘴,一字一頓地輕聲道,“殺不死你,得不到你。”
“但我能讓你痛不欲生!哈哈哈……”
大笑聲起了無數回響,濯明猙獰的表情再一次把五官擰得滿臉亂跑,他一把攥碎了奚平的心臟——
“唔?”
等等,這手感不對。
濯明一愣,他笑聲的回音還在山穀中來回震蕩,裡麵夾雜了一聲不太明顯的撕紙聲,“呲啦”一下。
被他穿成了人串的“奚平”五官褪色,身體軟塌塌地垂了下來,風箏一樣在半空獵獵地抖……與濯明糾纏了半日的,是個紙人。
真人早不知所蹤了。
一刻之前,奚平放出了紙人,同時傳信林熾,臨時學了一道升靈符咒,現學現賣地借那符咒鑽入山體中。
山體裡比外麵還壯觀,晚秋紅們錯綜複雜的寄生根迷宮一樣,奚平小心地不觸動那些凶殘的藤,順著寄生根往裡探尋……然後他見到了畢生所見最讓人震撼的樹。
永春錦露在外麵的樹身高十丈,底下的根係竟與高山等長,從雲端一直通到地下。
滿山的晚秋紅都紮在那頂天立地的根係上,幾乎巍峨出了神性。
奚平試探性地伸手摸了一把,隻覺那樹根比他見過的一切名貴木料都堅硬,手感甚至讓他想起了硬度最高的鍍月金。
他抬起頭,將靈感附在雙目上,看進了山心——那裡有一團一人高的火苗。
奚平走過去,周圍土石自動挪開,給了他和火一個小小的空間:“我知道我在這能見到你。”
話音沒落,那火焰中倏地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是個年輕女子,裝束是古楚那種花裡胡哨的明豔風格,眼神卻透著股沉靜的慈祥。她笑盈盈地注視著奚平這不速之客,靈動得仿佛還活著……與她相比,濯明在化外爐中仿造的“惠湘君”就是個簡陋的炭筆畫。
火光中的惠湘君同樣不會回答——她也不是活人,火苗在奚平試圖靠近的時候輕飄飄地化作了虛影,她仿佛永遠觸碰不到的鏡中花、水中月。
奚平想了想,將太歲琴橫在膝頭,與火苗隔開約莫一個茶桌的距離,就地坐下:“我猜山頂永春錦中的道心是永春錦的,不是你。”
火焰中的女人微微歪頭,似乎回應他:我就是永春錦啊。
“爐中火裡包的,其實並不是你從上古魔神那繼承的道心吧?”奚平輕聲說道,“林大師說化外爐沒有火,化外爐確實沒有火,如果我猜的不錯,這團‘火’是你生前最後一個作品。”
“原料是你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