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風雲起(一)(1 / 2)

太歲 priest 7120 字 8個月前

南宛,嘉和十四年。

依舊是暮春,依舊是大選年。

玄隱山大選本來是十年一次,為的是配合內門派人維護金平龍脈,自打嘉和九年就改成了五年一次。有人說是趙家倒台後,天機閣人手吃緊;有人說是開明修士壯大得太快,內門有心要牽製莊王;還有人說玄隱大選擴招能有什麼彆的緣故,就是世道不太平了。

世道確實不比從前了。

新皇上位那會兒,大宛國內就起了一場大暴/亂。這剛壓下去才幾年呢?嘉和六年就又有蟬蛻長老殞落,趙氏叛國,拖垮了小半個天機閣,乃至於全國禁靈十天。

四境鄰居家裡也都處處不省油。

最離譜的就是近鄰西楚,現如今西楚有兩大土特產:醃物和邪祟。

他們先是在半年之內,接連點了兩次血月,比彆的地方放煙花還頻繁。大夥還來不及驚詫,又出了東座大長老懸無及其邪門弟子公然叛道的事——蟬蛻叛道,聽著跟“陛下造反”差不多!

這二位神人至今下落不明,“莫須有”的月滿掌門連個屁也沒放。三嶽山隻剩項寧一個蟬蛻,孤零零地壓製著一幫各有異心的大升靈,根本壓不住。姓項的和不姓項的公然分裂成兩大陣營,作為仙山人間投影的東衡城政壇雲譎波詭,項家一言堂的時代一去不返,靈山巨大的誘惑麵前,國內群魔亂舞,體統全無。

自從西楚開了邪祟升靈的先河,這事就跟會傳染似的,藏在南蜀、北曆的大邪祟紛紛冒頭。北曆一眾昆侖劍修向來是以力壓人,快刀斬亂麻地頒了九大法令,嚴控境內境外邪祟。乃至於矯枉過正,“驅邪”倒成了人們互相陷害的手段。

南蜀局勢更複雜,蜀地及其三島上共有十八個部落,大體分屬於兩族。兩族人從相貌上就能區分開,除了共用的昭業官話,他們還各有各的語言,微妙的爭端由來已久。自從出了個升靈邪祟,部族之隙裡又摻雜了正邪之爭,每天都在雞飛狗跳地鬨內戰。

向來沒人管的百亂之地就更不用提了,那是藏汙納垢的絕佳之處。幾年內,先後三個大邪祟升靈,還竟尋到了秋殺當年躲藏的秘境,結伴潛入瀾滄山脈,密謀妄圖篡奪南礦。要不是四大仙山回過味來聯手鎮壓,差點讓這幾位建了國。

相比起來,宛國的百姓還算幸運。南宛早在成立開明司時,就堅決驅逐了邪祟,境內嚴防死守,因此玄隱山現在是唯一一處腰杆硬的——至少在明麵上,隻有他們大宛沒往月亮上潑過狗血。

可是大環境這樣,誰也甭想獨善其身。

邊境銘文幾次升級都攔不住不懷好意的闖入者,玄隱山實在沒辦法,在各地天機閣分部派了內門築基弟子坐鎮。同時通過了一項劃時代的法令:允許符合條件的人間行走築基。

這麼著,天機閣總督龐戩終於名正言順地築了基。

依舊是寶藍長袍銀腰帶,他那一身帶點匪氣的野性卻內斂了許多,照例送新一屆的弟子上潛修寺。

有近六成的弟子不再是大世家子弟,都是普通官宦人家出身,層層選拔/出來的,資質比以前好了不少,就是不太懂規矩——龐戩一伸手,一卷粗糙的紙就從一個弟子行李裡飛了出來,上麵依稀印著“某某報”的字樣。他本想訓斥兩句,見那夾帶報紙的弟子已經嚇得麵無人色,便又把話咽了……也是,不是每個人都膽大包天如奚士庸那小崽子的。

龐戩朝接引修士一點頭,轉身遁入地下。

那報紙又叫“草報”,因為一開始是印在草紙上的。

此事說來話長了。

幾年前西楚項氏明顯失勢,鬣狗們垂涎三尺,磨牙向三嶽山。也不知什麼人在裡麵渾水摸魚,在草紙上印一些無稽之談,供人如廁時取樂,叫做‘花邊草紙’,將三嶽內門大能當戲子伶人,一通編排。經常起個“懸無害相思病,偷看掌門洗澡”之類駭人聽聞的標題,內容非常低俗。

這可是仙人陰私,什麼“私奔花魁”“綠帽王爺”之類的老掉牙的故事立刻沒人愛看了,大家夥明知道這玩意扯淡,還是能聽得津津有味。一時間,每個給人代筆書信的捉刀先生上茅廁,後麵都得跟一幫癮大還不識字的。文人高士們流觴曲水自然風流,老百姓們蹲坑傳紙也彆有樂趣。

“花邊草紙”在楚國屢禁不止,因為每次“禁”都是嚷嚷得厲害,風聲大雨點小,不正經執行——這東西隻編排項家人,等著看項氏熱鬨的太多了。

後來更是有不懷好意的跟著印,把水攪得更渾。

“花邊草紙”變“草報”,成了西楚一門產業——要是在南宛,幾大家族鬥得再厲害,對外也是講體麵的,也就在楚國這種荒唐地方能發展出這種毒瘤。

三嶽苦項氏已久,上有仙山壟斷,下有科舉腐敗,中下層修士跟寒門學子一拍即合,想逼項氏讓位,從此舉賢。可是事情一鬨大,就不是他們能控製的了。

一開始幾派人延續了花邊草紙的猥瑣風格,互相攻訐抹黑,造些惡心人的謠。漸漸的,隨著傳閱範圍瘟疫一般地擴大,卷入混戰的人越來越多,內容開始五花八門起來。有人公然質疑三嶽靈山為何全歸項家,有人將各地頭蛇豢養修士,刻錄靈相黵麵之事捅到了明麵上,抽冷子還會有一兩篇講玄門曆史與修行常識的,淺顯易懂,而且基本沒有謬誤,雖然很快被銷毀,但這東西一旦麵世,立刻就會有讀書人抄錄傳播,人嘴是堵不住的。

這看著像三嶽內鬥自作自受,可花邊草報是誰先開始的?除了那幫缺德的陸吾,龐戩想不出還有誰。

周楹做事可不是為了好玩,他每一個推波助瀾的小動作都是奔著要人命去的,短短幾年,高高在上了千年的三嶽仙山就被人們的唾沫星子拉到了凡俗煙塵裡,顏麵掃地。

三嶽回過味來的時候已經晚了,草報風靡全國,成了一種獨特的印刷文化,並且開始朝國外蔓延。北曆反應最快,頭幾年就宣布私印草報者以“謀反”論,抓住就砍全家。

大宛也禁,但經曆過國內動亂,又有成勢的開明修士,肯定不敢學北鄰對民間用重典。再說運河、峽江與遍及全國的騰雲蛟過於通達,根本管不過來——這不都讓不知輕重的後生帶進潛修寺了?

龐戩心累得很,一眼掃見標題上寫的“暴雨決堤,林氏宗族避水銘將洪流驅逐,至萬畝良田毀於一旦”,更累了。

草報那工業廢料壓的爛紙在他掌中化成了灰,龐戩轉身去了蘇長老的澄淨堂。

潛修寺的蘇準是前任天機閣總督,龐戩的引路人,如今龐戩修為雖已比他高,卻依然口稱“師兄”,恭恭敬敬的。

“天機閣這兩年沒少給師兄添亂。”龐戩落座謝了茶,對蘇長老說道,“以前潛修寺鬨一年休九年,現在可算沒個消停時候了。”

玄隱山對長期逗留凡間的築基管得很嚴,靈石份例單獨記賬,養傷或是短期參悟閉關必須去潛修寺,每年還得定期年審——查驗其道心是否完備、有沒有動過不該動的靈氣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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