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劍氣是方才那斬蜜阿族長的神秘高手,修為不在你我之下,不用擔心,以後再謝,先走!”
他二人堪堪消失在原地,方才那道險些打斷東皇戟的劍氣竟不衰竭,被東皇讓過以後,給靈風挾著砍向南海秘境。隻聽“轟”一聲巨響,靈風與劍氣在封閉的南海秘境上砸出了一個漩渦,魏誠響轉瞬間漏進了那漩渦裡,什麼也不知道了。
南海秘境上發出一聲不祥的脆響,就在這時,隻聽天上數聲龍吟響起,聲音由狂躁轉弱,九龍鼎重新亮了起來,淩雲的蟬蛻長老在千鈞一發間,終於奪回了九龍鼎。
又一波浩大的靈風抵達海麵之前,險伶伶地被收進了九龍鼎,九龍盤旋在南海上空,大口地吞著無序的靈氣。
不知過了多久,南海秘境上的漩渦才散,被王格羅寶以血喚醒的秘境長吟一聲,重新沉入海底。
此時大小邪祟們早就跑得毛都沒剩一根,海上隻有蜜阿族人的殘跡,一片狼藉。
原本青年模樣的淩雲長老頭發白了一半,收回九龍鼎,他將神識投向西大陸,見淩雲山的動蕩終於止息,岌岌可危的靈山保住了,南蜀地脈保住了……然而以蟬蛻長老的神識,卻明顯看出靈山被削去了不少,近半數靈氣損失了。
南海中的血跡散開,白日重新掛在了天際,卻已經往西沉了下去。
九龍鼎中悲聲回響,饒是馭獸道不長於觀測命數,也感覺到了什麼。
這淩雲山碩果僅存的兩大蟬蛻之一歎了口氣,與九龍鼎一起消失在原地——他還得回去收拾亂局。
誰也不知道,最後一道靈風砸下來的時候,裹在其中的升靈級劍氣意外在那南海秘境上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開竅半仙消失在了那裡。
陸吾們接到了清剿趙氏餘孽的命令,立刻訓練有素地行動起來,隱忍八年,許多人將埋骨於南蜀的戰友的遺物從芥子裡拿出來,掛在身上。
常年在蜀國這邊活動的陸吾不認識趙檎丹,那隨著奚平從陶縣來的中年陸吾怕有人激憤之下生出誤會——畢竟她也姓趙——便守在了她和百亂民們身邊,悄悄對趙檎丹道:“趙先生,趙家這裡靈石充足,我覺得你用這裡的靈石築基也是可以的,這些東西本來也是……我給你護法。”
趙檎丹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太歲呢?”
那中年陸吾便道:“太歲可能在忙什麼事吧,暫時聯係不上。你放心,他帶你來,也是想幫你築基,再說你這回可算立下大功了,靈石賬目什麼的,他會想辦法幫你平的。”
趙檎丹勉強衝他一笑:“多謝,不必了。”
說完,她便去角落裡入定了。
她的心隨著安靜的地脈放下來,這才發現自己求道築基的心氣已經在一路上漏光了。
有什麼意義呢?
她不可能再回到仙山正統中了,其他的路走下去,也就是走成那什麼“百亂三傑”、蜜阿叛逆的樣子……除非她去把陸吾徐汝成換回來,自己去給那丙皇孫做老婆。
丙皇孫早被陸吾控製住了,名分而已,過不了幾十年也就壽終正寢了,要是想開點,她真去了確實也沒什麼。
可她想不開。
她在陶縣和阿響住過一陣子,有時深夜聊起過往,一些狼狽之處確實很能同病相憐,但趙檎丹覺得她和阿響還是不一樣的。阿響是逃命出來的,她是逃婚出來的,逃命的人罅隙中掙紮,有時顧不上自己是男女還是老幼,逃婚的人,卻都是因“生為女子”而被狠狠羞辱過的。那恥辱梗在她道心根基,架著她,讓她拗不成“能屈能伸”的姿勢。
“太歲前輩,能給晚輩指點迷津嗎?”
轉生木裡一片沉默,人各有道,迷津終於隻能自渡。
奚平也沒聽見她的聲音,他躲了起來。
南海秘境的鬨劇塵埃落定,他便將周楹神識送回了金平,隨後給陸吾留了幾句話,一道清心符打在自己靈台,將轉生木裡所有的聲音都擋了出去。
收斂了氣息,他隨便找了個地方上岸,回到了西大陸的南蜀主島。
他沒注意自己是在哪登陸的,也不知道往哪走,混混沌沌地進了一座不知名的南蜀小鎮。
這裡應該也離淩雲山不太遠,地脈也受了損,小鎮上建築塌了一半,降龍騎已經用仙器臨時鎮住了崩裂的地脈,等內門派人來補。
百姓們都被官兵趕著,暫避到了城外。有降龍騎的人間行走壓著,還算有序。此時天色將晚,沿街支起了大鍋,官兵開始組織人燒水做飯。
奚平撕了靈相麵具,是宛人模樣。
他斬蜜阿升靈時被琴弦勒破了手,血跡抹了一身,也沒去管,像個失魂落魄的流浪漢。一個蜜阿族的綠眼睛小女孩盯著他看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跑過來拉住他比劃了手勢。
奚平垂下眼,看了看這沒有他腰高的小東西:“聽得懂。”
小女孩便奶聲奶氣地說道:“我大姐姐是藥師,阿叔你等一等啊。”
說完,她嚴肅地倒著小短腿跑了,姿態像個身負十萬火急任務的人間行走。
奚平本來也沒處可去,可有可無地站在原地,望著餘暉落下的地方發呆。
清心符什麼用也沒有,哪怕不聽,司命、三哥、餘嘗雙目滴血般的憤怒、滿頭白發的侯爺……還是會幽魂一般地糾纏著他,傳說中的縛仙索一樣越綁越緊。他喘不上氣來。
宛人比蜀人個頭高一些,他站在那有點鶴立雞群,很快又有人看到了他。
“小哥,你是遊客還是行商啊?”
“宛人?自己?細皮嫩肉的,怕不是同家人走散了的公子哥吧……這哪裡來的血。”
發現他聽得懂蜀語後,不少人七嘴八舌地過來搭話,見他反應有點遲鈍,一副被天災人禍嚇傻了的模樣,一幫修翼人便將他拉到了自己那堆人裡。
有人給他塞了碗,有人喊了赤腳大夫模樣的人來給他擦血跡,有人在不遠處唱起蜀國小調子,勸慰眾人天災很快能過去。
他喝了一口碗裡有古怪甜味的菜粥,凡間的記憶轟然歸位,奚平想起他小時候跟著崔記的人到南蜀國都昭業城玩,被那些亂雜交的假靈獸吸引,一不小心同家人走散了。那會兒他一句蜀語也聽不懂,也不認生,見人就會傻笑,也是被當地人撿回去。他們磕磕巴巴地說著詞不達意的宛語哄他玩,給他唱歌。
蜀人熱情好客,高興也唱歌,悲痛也唱歌,隻要不死,他們就會拚命地快活。
對了,他少年時遊遍四方,最喜歡的就是南蜀。
奚平對著碗發了會呆,眼神重新有了焦距。
忽然,他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看見那方才跑去給他找草藥的小姑娘抱著個小紙包站在遠處,見他被一群修翼人圍著,露出茫然神色。
然後她看了他一眼,默默走開了。
不知為什麼,那一眼剜在奚平身上,比十指被琴弦勒斷還疼,他靈台一震,打碎了脆弱的清心符。
奚平一把攥住了懷中的弟子名牌。
就在這時,他耳邊傳來魏誠響的聲音:“前、前輩,你……聽得見嗎?要不要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