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丹修之能打,遠超奚平意料,一下緩解了他一對二的壓力,折扇“刷”一抖落,一把符咒朝項寧飛了出去。
人們一般將丹、器兩道放一起——作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代表,聞斐平時確實也老自動歸在林熾一夥。然而奚平愕然發現,玄隱三十六峰,真吃素的可能隻有林大師一個!
平時看著有點不靠譜的聞峰主下手就是一串殺招,比奚平這邪祟堆裡混出來的不遑多讓,甩符咒不眨眼的姿勢怎麼看怎麼像龐戩……
折扇上一句話飛快地甩在奚平胸口:不才,在下是天機閣前……數不清多少任的總督。
奚平:“……”
失敬了,是老龐學他。
“支靜齋,”聞斐忽然隔著奚平朝支修喊了話,他居然不是啞巴,隻是不知許久沒開口了還是怎的,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彆、理、他、們。”
聞斐落在奚平身邊,看了奚平一眼,還是看不慣,“噫”了一聲。他將折扇往奚平麵前一送,見上麵寫道:無心蓮有毒,我鬥不過他,你上。
那字一閃而過,要是林熾估計都來不及看明白,便見聞斐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翻天大印一般,朝金平城震動不休的地麵按了下去,對奚平道:“跟上!”
支修不是個愛熱鬨的人,但從端睿、蘇準等人,到隨手在備選弟子名單上一勾的趙檎丹,他看人的眼光向來還不錯,錦霞峰恰好是三十六峰中同飛瓊峰來往最多的一處。
奚平來不及細想,隻好暫時信任了師尊挑朋友的水平,神識跟著聞斐沒入那黑印中。
他隻覺自己神識直入地心,作為土生土長的金平人,他從未與金平貼得這樣近過。神識仿佛彙入了金平大地裡,狠狠撞上了無心蓮。
冤家路窄,《去偽存真書》仿出的蓮花印與眾多真蓮花印撞在一處,奚平和濯明同時在神識劇痛中各退幾尺。
偽蓮花雖然比不過真蓮花,但奚平神識上附著隱骨,平時修行就是常碎常新,比濯明那“嬌花”抗揍多了,根本不在乎這點傷,一頓之後立刻追了上去。
邊追邊問道:“聞師叔,這是什麼?”
“金平一帶的輿圖拓本。”聞斐直接用神識交流,聽著正常多了,語速甚至還偏快,“彆,劍神徒弟,你彆叫‘師叔’,折我陽壽。”
濯明手裡的輿圖拓本是吞了無數趙家人遺物拚的,但聞斐手裡的這一塊顯然是完整的,明顯是來自趙家內門高手。
哪來的?
“聞”不是什麼顯赫的世家大姓,他自己也說是天機閣出身,為什麼會私藏趙家人的東西?
奚平突然意識到,聞斐是感覺到鏡花村出事就趕來的,所以才能比二位長老還快。
也就是說……他動身的時候,沒有知會仙山,甚至沒按規矩拿下山令。
玄隱主峰中,周楹碾碎紙條,依自己言,他將魔瞳探入靈山深處。
地脈——又叫靈脈,從靈山綿延出去,血管一樣鋪滿大宛全境,伸入金平帝都的那一支就是所謂“龍脈”。
此時龍脈裂了一個猙獰的口,黑氣從“傷口”中散出去一點,致使原本嚴絲合縫鑲嵌在地脈中的東西與地脈輕微脫節,露出了本來麵目。
那是一個巨大的黑影,本體在玄隱山下鎮著,伸出去的“枝丫”也和仙山流出去的地脈如出一轍。
仙山上有一尊南聖神像,莊嚴肅穆,恍若有靈。
而黑影中同樣的位置,也有一個倒著的南聖像。
周楹一頓:相傳,無渡海深處的大魔,長著一張與南聖如出一轍的麵孔。
這時,魔瞳上折射出靈光,收服了心魔種的新主人周楹若有所感,循著靈光,他將神識沉入魔種中。
片刻後,他恍然大悟。
心魔種無數麵棱鏡中映出玄隱三十六峰,隱藏在心魔種中的曆史在周楹眼前倒回去重來。
他看見南聖月滿的瞬間,無數靈石聚集在聖人的道心身邊,彙聚成了玄隱三十六峰。
魔瞳看見,那漫長的修行和靈石喂養的道心在聖人踏入月滿境的瞬間,便脫離了南聖,反而汙染了他的身體。
聖人成了道心的容器,自己還不知道。
而就在這時,他收到了一位雖不走同道,但還算有交情的故友消息,邀他去東海無渡海除魔。
那人名叫“元洄”,道名“不馴”,性情有點孤僻,但人不壞,甚至在群魔亂舞的時候幫南聖照看過身邊的小弟子。
無渡海是群魔窟,早該清理,南聖便帶上了伏魔人應邀而去。
無渡深淵中,魔瞳映照出了成神的真相:元洄沒有道心,發現自己在被隱骨驅使後,這位一生不馴的蟬蛻大能親手劈了隱骨,自儘於無渡海底。
而南聖一眼照見自己真容,心魔陡生,同時靈山巨震,“輿圖”出世。
但南宛國境才立,百姓方得安居,他已經擔不起靈山崩塌的代價,隻好與伏魔人聯手,將無渡海和靈山的秘密永遠封印在返魂渦之下。
輿圖,並不是所謂“靈脈在江河湖海中的倒影”,它因聖人心魔而生。
與靈山相伴而生,聖人心知肚明,卻永遠除不掉。
周楹入清淨道時,端睿問他用特殊的眼睛看到了什麼,當時他沒有說,因為一旦說出來,端睿殿下的道心會像趙隱一樣當場崩潰。
他看到的是:清淨無情道是個騙局,一花一世界,通天徹地固守唯一的理智並不存在。
凡人隻要有心在,不論“道心”“魔心”還是“凡心”,都永遠不可能忘情成神。
而清淨無情道被視作三千大道之始,理論上,每一條成聖的路都將與其殊途同歸。假如清淨道沒有終點,那麼三千大道必定也都沒有終點。
當年“碎塵飛升”的月滿聖人們,都飛哪去了呢?
清淨道新將頂級靈感眼前的迷霧擦去了:哪也沒去,聖人依然在塵世。
屍體叫做“玄隱三十六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