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輪借項寧的身體攪碎了金平龍脈, 隨著濯明突然失蹤,那份七拚八湊的輿圖也湮滅在靈風中,銀月光從大宛撤出。
三嶽山西座中, 項寧一動不動地坐在居室中。他像一尊人形的琉璃燈,渾身發著光,照亮了全屋, 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然後西座上空的銀月輪和端坐的項寧跟上了發條的鐘一樣, 同時原地轉了半圈, 麵朝大宛。
北曆、南蜀, 甚至已經回到了百亂之地的西王母等人, 都感覺到了金平的動蕩。
外人一時弄不明白出了什麼事,隻是覺出了玄隱山搖搖欲墜——比上一次淩雲山哭還驚心動魄。
先是淩雲,再是玄隱, 固若金湯的靈山一夜間仿佛變成了紙糊的, 隨時可能傾覆。
南蜀淩雲山上,心有餘悸的掌門、長老與一眾修翼族大能都聚在了焦躁不安的九龍鼎附近,被大海另一頭傳來的不祥聲音弄得心驚膽戰。
而就在這時,南海奉命追捕蜜阿叛逆的內門高手儘數殞落的消息傳回了淩雲山巔。
除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掌門和蟬蛻長老,修翼族人們都炸了, 群情激奮。
沸反盈天中, 淩雲掌門終於低低地歎了口氣:“蜜阿代族長、長老兩人叛國,除非有人作保, 主島上所有蜜阿人退回三島待審, 三島由主島降龍騎接管。即日起,淩雲內外門, 蜜阿修士統一嚴審, 但儘量不要驚擾……”
淩雲仙山上的聲音一字一頓地砸在人間, 塵土飛揚。
掌門最後一句“儘量不要驚擾凡人百姓”被怒火淹沒,沒有傳到任何一個人的耳朵裡,隻有九龍鼎在悲鳴。
深海的往生靈鯢口中,王格羅寶感覺到自己神識上的蓮花印漸漸消散,歎息般地呼吸著自由的腥氣,歌聲沒有停。
這處心積慮的“救世主”等來了他要的天災人禍。
西楚,繼之前楚蜀全線交通中斷後,今天楚宛邊境又緊急封鎖,峽江所有船都接到了回港避險命令,騰雲蛟沒有預兆地停了運。
一江之隔,南宛渝州上空濃雲密布,到處都在冒煙,據說大震小震沒停過。然而大家都知道,這絕不是普通的地震,因為楚國毫無震感。
西楚邊境上支起了成排的大炮,峽江水軍都在待命,岸邊站滿了麒麟衛。多山的楚地罕見地起了不知從哪吹來的大風,抬頭就能看見各地頭蛇家的大小“供奉”們,眼下都快日上三竿了,西楚還有一輪月亮凝固在天上。
趁亂,紅眼的餘嘗時隔八年,穿過眠龍海回到西楚,手裡把玩著一塊新的轉生木牌。
宛與楚……今天必有一方沒好下場。
唯獨陶縣,狂風吹不進來,地震震不到這邊,平靜得像驚濤駭浪中一艘帶著神眷的孤舟。
人們吆喝著,合力將一棵轉生木砍倒,係著圍裙的婦人們手腳麻利,將大量樹種收集到了一處。
陶二奶奶跟幾個老街坊站在街邊,看年輕人們乾活,搖著扇子道:“當年官兵進來,也要砍樹,為了留下這些煙雲柳,鄉親們差點跟峽江水軍乾起來……哪想到有一天自己熱火朝天地砍呢?”
“煙雲柳隻要是不挖根就還能長,當年砍的不少不是又長起來了麼?”旁邊一人接話道,“這回可是太歲親口要的……這一晃十多年了,又聽見他老人家說話了。”
“太歲是不言語,但夜裡睡著了,總能聽見琴聲入夢,白日裡有什麼煩心事都散了,我這十多年沒怎麼做過噩夢。”
“這一陣沒聽見,聽人說外麵到處出事。”
“可不,南境鎖了幾個月了,東邊又……”
“亂就亂,咱們跟著太歲。”陶二奶奶一嗓子亮出來,底氣不減當年,“這是陶縣,神仙來了也得在地上走,在外麵呼風喚雨的妖魔鬼怪敢造次,照樣拴起來揍他,咱們什麼都不怕!”
大量的轉生木運到了峽江水軍的駐地中心,由等在那裡的陸吾一批一批地通過破法空間,送到開明司各地分部。
趙檎丹剛從黑市上聯係到了一大批綿龍心,停下來喘了口氣,往東——她的故鄉看了一眼。
太歲托她從黑市調綿龍心,自然事無巨細地將眼下輿圖的情況告訴了她。此時,她是開明陸吾之外,少數幾個知道南宛到底出了什麼事的人。
一個流亡海外,隱姓埋名於異鄉的半仙,在山崩地裂的時候,除了聽命奔波,還能做些什麼?
趙檎丹對著東邊漫天的濃雲發了片刻呆,突然大步回到自己平時教女學生讀寫的小學堂,提筆擬信。
與她辯過法的、同她惺惺相惜的、罵她牝雞司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