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聞斐卻悄悄扣住袖子裡的轉生木:“這幫人怎麼沒在一個調上?”
眾峰主看似說的都是一件事,但細節和態度上卻有微妙的不同。
奚平:“聞峰主沒接到所謂‘天諭’嗎?”
你是不是從來不做日課的,這位勤奮的前輩?
聞斐莫名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扇子扇得飛快,心道:作為劍神徒弟就會兩招,一天到晚跟個邪祟似的到處複製神通,還有臉說彆人。
“不,”林熾也通過轉生木牌插話進來,“靈感被‘紮’得很疼,沒入定也會感覺到。”
奚平便無聲地問林熾:“‘天諭’這是出了道怎麼解讀都有道理的謎語?”
“並未,”林熾猶豫道,“在我看來隻是告知了來龍去脈,李家人怎麼中邪了一樣。”
不……不是李家人中邪,奚平眼神微閃,心裡冒出一個猜測:如果隻是解讀不同,人不會上來就這麼篤定。他們看到的“天諭”很可能內容不一樣。
為什麼?
大家頭頂的不是同一片天?
奚平走南闖北混黑市,對人與人之間微妙的氣場異常敏感,此時一掃場中,立刻發現以內鬥為傳統的玄隱峰主們三言兩語,已經隱約分出了陣營——同姓同派係的未必在一起,異姓的一定不在一起。聞斐那混在裡麵的“奸細”一下成了禿頭上的虱子,分外紮眼。
不過聞斐畢竟是當過天機閣總督的老狐狸,十分沉得住氣,微妙地挪了幾步,麵無異色地在場中成了個邊緣人:“今日這格局不同於往日……”
奚平心裡一動,隱隱觸及到了什麼:“哪裡不同?”
聞斐道:“幾個大姓比平時碎。”
趙家人都在關禁閉不得而知,李家整體比較激動,平時常常抱團的林氏和周氏內部卻不協起來,除了家族利益,還有什麼會分化玄隱眾峰主……
電光石火間,兩人同時反應過來,轉生木裡幾乎異口同聲。
奚平:“他們是不是按道心紮的堆?”
聞斐:“同源道心!”
所謂“同源道心”,意思是不管道心繼承自誰,活師父傳的也好,死人的本命神器上煉化的也好——往上能追溯到同一個祖宗那裡。名門望族中,除了自家大能收親傳弟子,族中也會攢一些已故大能的優質道心,供那些心性實在不合適的良才內門弟子備選,因此同一係的修士道心不都是同源的。
為什麼隻有聞斐沒有接到“天諭”?
因為林熾作為林家嫡係,道心是從師父那繼承的,聞斐這野生的天機閣是自己摸索的。
他倆的差彆是一個死師父!
章玨方才也說自己沒聽到什麼“天諭”,因為作為南聖親傳,司命長老的道心也是上古時期自行摸索的。
所以那所謂“天諭”,是他們的道心在刺激修士的靈感!
奚平感覺自己今天上了玄隱山,雞皮疙瘩就沒下去過——諸位仙尊靈台裡牽著性命的道心到底是個什麼?
與此同時,魔瞳裡什麼都沒看見的周楹皺著眉思量片刻,掏出心魔種,直接扔進了星石堆裡。
星辰海深處一聲“無聲”的巨響。
“無聲”是彆人沒聽見動靜,“巨響”是直接撞在周楹耳朵裡的。要不是他事先吃了藥,這會兒大概已經被震暈了。
隻見心魔種落進星石堆裡,就跟炸了什麼坑一樣,凡是尺寸超過拳頭大的星石上都閃過無數人臉。星石越大,人臉越多。
同一塊石頭上的臉,無論男女,也無論是年輕的麵孔還是露出衰相,不管五官形狀有多天差地彆,都像極了……仿佛同一個幽魂穿上了不同的皮,異口同聲地往周楹耳朵裡灌他們的“道”。
星石越大,聲音也越大。
這好比同一時間跟成千上萬個人“辯法”,但凡不是個清淨道的站在這裡,道心都已經被他們辯成渣了。
然而“清淨道”不愧是傳說中的“三千大道”之始,周楹巋然不動,隻當蛙鳴。
那些星石一邊爭吵,一邊忙不迭地自己滾開,避開心魔種,厚厚的石頭層被魔種驅散了,露出下麵鏡麵般的光滑地麵,方圓足有數十裡。
魔瞳的視線落在那“鏡麵”上,便見鏡麵上浮出了一個巨大的人影,清晰得宛如活人,倏地睜眼,目光如電般射向周楹,周楹眼裡立刻流了血淚。
那竟是一塊大得讓人無法想象的星石,瘤子似的長在了玄隱山脈裡,
周楹沒有移開視線,盯住了那“鏡麵”上的人影,他認出那是司典李鳳山。
玄隱山四長老之一,典籍上偶爾能看到他畫像,因背叛靈山而被其他三長老聯手封住“閉死關”。魔瞳掃遍玄隱山,連支修都能看見,沒看見李鳳山這麼個人。據說他兩百多年前已現五衰之相,算來,應該正好是近些年油儘燈枯的。
道心碎人會立刻死,而人要是因其他緣故死了,道心卻反而會留下來。
玄隱正統,從仙山凝練的真元死後會回歸仙山,留下的道心會被吸入星石,同源道心彙聚在一起,抱團長大。
從靈山落成至今,蟬蛻少有自衰而亡,司刑、司禮都是死於道心破碎,他們一係的“同源道心”都是子弟死後留下的,修為最高隻有升靈。
唯有司典李鳳山,以其蟬蛻之身,鑲在了玄隱山上。
玄隱山觀命的星辰海真的隻是“觀”命嗎?
還是一直操控著道心的傀儡們推波助瀾?
如今玄隱山斷送,它們終於按捺不住,沒了潛移默化的耐心,明晃晃地亮出了“天諭”。
周楹伸手擦去眼角的血跡:“有一步棋走錯了。”
與此同時,奚平心裡“咯噔”一下:如果傳“天諭”的是道心,那麼聽說這件事的就不止內門峰主——外門築基的道心基本都是從內門拿的!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