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生靈為何要受這些心的控製?
世上第一顆道心從何而來?又是怎樣的邪物?
羅青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鑽進了潛修寺通往外界的密道裡。
他啟蒙過十幾屆弟子,基礎紮實。作為潛修寺唯一一個築基管事,平時還負責整個潛修寺的銘文維護,符法銘都算精通,此時卻像偏癱了一樣,走路踉踉蹌蹌,手裡分明拿到了銘文鑰匙,卻始終對不準,幾次三番差點觸碰密道口的防護網。
就好像他的道心知道他要背叛,在千方百計地阻止他。
“你我本是一屆,蘇師兄,你還記得……我本來的模樣麼?”
那一年,四大家族中內定的“好苗子”是趙家的。趙家家教自古可能是不太行,那位趙氏嫡係剛入門,就被彆家使手段誘著犯了門規,潛修寺開山門頭一個月驅逐了四個備選弟子,可謂空前絕後。剩下的大家子弟中沒一個像樣的,讓著也不行,於是兩個選進來充數的文官子弟拔了頭籌,一名蘇準,一名羅青石,是那一屆備選弟子中的雙璧。
蘇準性情溫厚、處事周全,羅青石孤高自詡、目下無塵,兩人從入門開始較勁,幾乎是同一天開的靈竅。
三十六峰大概也嫌丟人,那年都明說了不收內門弟子,進入內門隻有一個機會,就是拜入當年分管潛修寺的築基管事門下——先入內門修行幾年,築基後需要來潛修寺接班。
羅青石當時必須得到這個名額,因為那時候聞斐尚未升靈,後世定期給外界提供丹藥的錦霞峰還在養猴,在玄隱山外,即使是四大家族的人,也得托人到內門才能求到仙丹。羅青石沒有這個門路,他生母病重,凡間藥石罔效,必須要靠自己進去,才能接觸到玄隱稀缺的丹修。
蘇準後來知道了這事,二話沒說就去天機閣報道了,將那條“通天路”讓給了同窗。
羅青石如願以償地進了內門,順利同丹道師姐求得了藥,為母親延了二十年陽壽,他以為自己功德圓滿,不料噩夢才剛開始。師父收他,就是因為自己已經露出五衰之相,沒多少年好活了,急著找接班人。
羅青石直到那時才知道,在潛修寺“接班”,必須要承師父那專門傳道受業解惑的道心。
然而羅青石生性孤僻乖戾,看誰都是蠢貨,最不耐煩跟人打交道,與師父的道心格格不入。如果是大家子弟,長輩自然會拿出收藏的備用道心匹配,可羅青石不是,收他入內門,就是讓他填這個位置,他彆無選擇。
當年端睿大長公主入道清淨,雖也是被迫,得到的好歹是上古大能留下的至臻道心。羅青石師父本人卻僅僅止步於築基中期,即使在外門,那也是個沒人會要的廢道心。
彆人或許是“削足適履”,他是心不甘情不願地砍掉四肢,被活活塞進了罐子裡。
羅青石這道心接得極其艱難,幾次三番差點死在其中,掙紮了近五十年才驚心動魄地活下來,道心會在人身上留下痕跡,他留下了玄隱山唯一一個“築基傷”——七尺男兒,變成了個可笑的孩童模樣。
凡人不可能等他五十年,他終於沒能見到他母親最後一麵。
唯一安慰的是,老太太活過了七十,壽終正寢,沒受過罪。據說當年南闔入侵金平時,她恰好在南聖廟替遠在仙山的兒子燒香,在城外遭了南闔鐵騎,南聖沒應聲,是留守金平的小將軍救了她一命。
在沒人知道的地方,他給自己記下了這筆賬。
“你要保重,蘇師兄。被人發現了可千萬彆為了我硬抗,自己機變些,避開那些築基。”昔日劍拔弩張的同窗對手——如今十二歲的孩童對滿頭白發的糟老頭子說,“你要是也沒了,就沒人記得我本來麵貌了。”
羅青石鑽進密道,本想禦劍,但內息混亂成一團,根本飛不穩。他一咬牙,從芥子裡摸出一輛兩輪的“蒸汽驢”——前些年從一個膽大包天的紈絝子弟那沒收的降格仙器——他往驢嘴裡塞了顆白靈,不等坐穩,就聽那“驢”嗷嗷噴出一堆白汽,撒丫子往前衝。
煉器道都是一群什麼瘋人!
羅青石腳尖繃到快抽筋才能勉強夠著腳蹬,喊“籲”也不管用,不得要領地撞了好幾次牆,最後“飛簷走壁”地衝去了人間。
他這從玄隱山溜出去的叛逆自然被星辰海底的石頭捕捉到了,潛修寺的築基修士和外門靖州留守的天機閣築基同時被道心“通知”了。
羅青石心裡早有準備,剛一衝出去便要將擬好的“問天”放出去,不料還是晚了,不等成型,問天便被一道符咒打斷。
於此同時,潛修寺裡的築基也追了出來,團團將那已經耗儘了靈石的降格蠢驢圍住。
“羅師兄,”為首的藍衣築基道,“我實在想不到,潛修寺竟也要背叛靈山。”
“蘇明儀,你這老東西可千萬彆死心眼啊。”羅青石心想。
閉了閉眼,他吊著那雙常年出現在每個弟子噩夢裡的眼,冷冷一笑:“廢物們,哪個不是我教出來的,真當翅膀硬了?”
“少廢話,拿下!”
羅青石恨他的道心,也從未真心喜歡過交到他手裡的備選弟子,一屆一屆地在乾坤塔裡互相折磨。都是權貴子弟出身,許多人這輩子受過的折辱加起來沒有在這矮子手底下一年多,如今總算有機會雪恨了。
新仇舊恨、大義私仇,一觸即發,雙方立刻動起手來。
羅青石內息紊亂得感覺自己道心要碎了,同時被八個天機閣築基高手圍攻,竟一時之間能不露敗相,可見他一百多年來常年將“廢物”倆字掛嘴邊不是沒道理。
羅青石一拂袖,眼花繚亂的符咒一下拍飛了三個同級築基,然而下一刻,他發現自己真元空了。
此地還在靈山腳下,靈氣充足,修士其實都不用靈石補真元,可他周身經脈竟自動封鎖,外界靈氣進不來了!
“道心……好道心。”羅青石忽然笑了起來,“有點意思。”
他突然不管不顧地撕開藍衣們的包圍圈,用儘最後一點力氣連發六封問天,一個藍衣一劍捅穿了他那還沒有巴掌厚的肩膀,將他整個人釘在了地上。
“羅青石,你何以為人師表——”
羅青石眼前一陣一陣發花,聞言露出了一個更加尖酸刻薄的冷笑:“我本來也……”
話沒來得及出口,六道問天都被攔截,劍鋒已經落到了他麵前。
然而就在這時,羅青石紊亂的內息突然安靜下來,封鎖的經脈竟重新打開,電光石火間,羅青石來不及細想,倉促打出一道符咒擋偏了劍——控製著築基們的道心被化外爐舔了!
幾乎前後腳,八個天機閣藍衣也恍惚了起來似的,羅青石趁機一把掰下插在他肩頭的劍,抹著血跡催發了第七張問天。
重新在他身體裡流轉的靈氣用力過猛地將問天卷了出去,離那信最近的一個築基沒能反應過來!
它轉瞬穿過千山萬水,落到了百亂之地的荒郊裡。
下一刻,支修直接出現在了侯府後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