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踏上那條山路,她平生種種就都一窩蜂地浮現在眼前:為在百亂之地立足,委身東皇之辱;目睹神聖的靈山被插滿粗鄙的路牌界碑之恨;她身邊最喜歡的小丫頭被橫行的邪祟強占之怒;還有廣安……風雨夜裡被她隨手救下的無名少年,拚了命一樣練劍的男人,陪伴了她百年的影子……
廣安君清秀沉默的麵孔揮之不去,在考驗她什麼似的。楊婉一想起他就忍不住分神,靈感忽然一動,這才發現自己六感不知什麼時候打開了。升靈的耳目極敏銳,百米外侍衛低聲交談“該給廣安君換藥了”的聲音一下紮進她耳朵。
楊婉激靈一下,腳下靈山之路再次消失,入定狀態也被打斷。她跌落凡塵,呆坐片刻,內視自身,發現真元又凝實了不少,頗有進境,可心裡卻沒有定點“有所得”的快意,冷汗幾乎浸透了她最外層的薄紗衣。
幾乎與此同時,遠在西楚的餘嘗也睜開了眼。
王格羅寶用馭獸的手段,在談話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分了西王母的神,趁機將餘嘗一道含沙射影符下在了西王母影子中——除了西王母本人,沒人聽得見瀾滄山的所謂“神諭”,究竟有沒有這碼事全憑她一麵之詞,兩個大邪祟沒那麼好騙,肯定是要探一探她究竟。
西王母不是能隨意拿捏的低階修士,因此餘嘗寄居在她影子裡也沒敢貿然乾什麼,隻是悄悄跟她入了一回定。
餘嘗伸手敲了敲旁邊一麵鏡子似的通訊仙器,王格羅寶的臉很快浮了出來:“這麼快?餘兄,怎麼樣?”
“她入定時間確實比一般升靈短很多,我看不太清楚。”餘嘗沉聲道,“有股神秘外力在引導她神識,我沒敢靠近。我覺得西王母說她聽見‘天諭’這事應該不假。但……古怪得很,在我看來,後半段反而是她自己在不斷掙脫。”
這公主殿下什麼毛病,跟個被師長按頭讀書的小孩似的,大人一眼沒看住她就要跑。
不是她急著要複國?想在魚嘴裡過年怎麼的?
王格羅寶聽了,眼睛卻是一亮,隨即帶著幾分詭異笑了起來。
餘嘗感覺這南蠻笑得像貓頭鷹,不是個好鳥,麵上卻仍是彬彬有禮道:“王格兄,指教指教?”
“是好事。”王格羅寶說道,“餘兄,你向來是自由身,想必不知道,靈山向來有‘升靈肉身入九霄,蟬蛻神魂化天地’的說法。各大門派的高手,一旦蟬蛻,一部分神識是要融入靈山的。瀾滄靈山隻承認西王母殿下,應該是想讓她代替彆家靈山的蟬蛻之職,但她修為不過升靈初期,心境遠達不到蟬蛻的層次,本能地抗拒害怕是正常的。”
“正統”出身的人,認為一部分神識融入靈山是好事,那象征著“至高無上”與“無所不知”。餘嘗卻是從小就被打上靈相黵麵的“野生修士”,聽了這說法,心裡飛快地掠過一個念頭:怎麼聽著跟靈相黵麵似的?
但他為防無知露怯,沒表現出異樣:“原來如此,看來她是卡在這了,丹器兩道神識凝練心思細膩,膽子總是小一點的。”
王格羅寶眉梢輕輕一動:“這時候,就需要做朋友的幫她一把了。”
餘嘗:“你的意思是……”
“她與天諭內耗時,必是最茫然、神識最脆弱的時候,不會有餘暇防備你的含沙射影,你設法每日將她往前推一推。”王格羅寶像個收了笨蛋弟子的教書先生,耐心地鼓勵道,“不必多,一步就行,積跬步終成千裡,有時候稍微給點外力,人就能邁過自己那道坎。隻要她融入靈山,鎮山神器一定會重現,銀月輪與九龍鼎現在無暇他顧,劫鐘……嗬,我看宛人跟曆人結盟也不過權宜之計,線報說南宛邊境銘文剛剛大修完成,各地開明司分部增了一倍多,支修也就是趁機緩口氣罷了,指不定什麼時候翻臉。武淩霄真被鴛鴦劍陣砍成肉餡,他們不會管,到時候,瀾滄山,咱們唾手可得。”
不知為什麼,餘嘗聽了他說話有點不舒服,便一臉溫潤地潑涼水道:“王格兄,彆急著樂觀,西王母說得對,要控製住鎮山神器,修為起碼得是蟬蛻——還得是靈山承認的蟬蛻高手。她一個升靈,還是初期修為,要她掌握鴛鴦劍陣,不就像逼著嬰兒掄大鼎麼?”
王格羅寶精通各國語言,卻受本身蜜阿母語影響,語速快時有點不太明顯的含混和吞音,低聲說話時,那話音聽著軟而滑:“我們為何要她‘掌握’鴛鴦劍陣?”
餘嘗一愣。
王格羅寶絲綢般地輕聲道:“隻要將鴛鴦劍陣放出來,它自己會清理南闔半島上的‘外人’。到時候你我趁鴛鴦劍陣與武淩霄你死我活,帶著法寶過來,掃走自己需要的資源就是……難不成你還真惦記與楊家共享瀾滄山?做人不能太貪心啊,餘大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