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敢相信,不敢細想,他寧可承認是自己卑鄙無恥,對天資卓絕的師弟心懷妒忌。否則一千多年來,他在洪荒亂世裡開靈竅,在最嚴酷的冰天雪地裡磨練劍意,上下求索九死一生,艱難跋涉到今日,難道就是將自己修成了一個傀儡?
心魔低歎道:“凡人為了自我感覺良好,總要自欺欺人,推卸責任,你分明是個好人,卻為何要為了道心歪曲自己的本心?掌門師兄,你為何不照照無間鏡,看看誰才是靈山的‘侍劍奴’呢?”
懸在瀾滄山上空的無間鏡突然晃了一下,刹那間脫離了昆侖掌門的控製。
侍劍奴驀地掙脫鎮山神器,一把握住晚霜。
三哥果然通過無間鏡影響著這裡!奚平心口一熱,眼前模糊了。他卻沒耽擱,立刻給侍劍奴讓路脫身。
他得找個契機再碎一次,先強提修為,再設法削弱銀月輪和鴛鴦劍陣,才能重新聯係上轉生木。隻要他自由,再不會這麼被動,師父不會被他拖累在這進退兩難。
隻是碎身容易,身碎了神識失去庇護,彆說這些大能,撞上個築基都能讓他魂飛魄散,他得還有機會長回來。
或許海底……
然而就在奚平全部精力都繃在無間鏡和昆侖劍上時,一隻大鵬獸靈憑空出現在他身邊,一頭撞在奚平身上。
那是蜀人手段,狗娘養的王格羅寶!
獸靈消散,奚平眼前一黑,被撞回無間鏡下。
昆侖掌門陷於心魔,其他人可沒有,懸無可謂是新仇舊恨,此時剛好趕到,彎刀直指奚平眉心。鴛鴦劍陣和銀月輪同時鎖定奚平,他立刻一動也不能動了。昆侖第三長老方才從遠處聽見奚平那兩嗓子,殺心頓起,也跟著一劍掃了過來。
王格羅寶喜得天助,竟陰差陽錯大功告成。他趁機鑽回水裡,無數水生靈獸撲到他頭頂,淒厲地嘶吼著赴死,替他蓋上千丈肉盾。
這黑手下得穩準狠,哪怕支修就在身邊也不可能救下奚平。
電光石火間,支修握劍的手陡然爆出青筋,緊接著補天劍飛了出去,從奚平身上洞穿而過。被鎮山神器沾上一點,以升靈的修為,必定形神俱滅,隻有照庭先打碎他身體,放出他神識,能給他留一線逃脫的生機。
這是貨真價實、不打折扣的蟬蛻劍,比奚平之前自己勉強打出去的強了不知多少倍,他像一把泡沫,瞬間灰飛煙滅,太快了,奚平幾乎沒覺出疼。
穿過他的劍氣去/勢不減,迎上了致命的外敵。
奚平神識趁機逃竄。
然而就在這時,他在無間鏡中看見了自己。
他這時分明隻是一團神識,那失控的鏡麵上卻完完整整地映照出了一具隱骨——與永明火中看到的不同,鏡中隱骨上布滿了銘文。
奚平神識映在無間鏡前,昆侖掌門回過神來,猛地甩開第二長老的屍體,一劍刺向被無間鏡逮住的奚平。
就在這時,一道清絕的劍光衝上來,晚霜與奚平擦肩而過,替他擋住致命一擊。
但周遭急劇盤旋的靈氣收攏,漩渦似的將奚平攪在了中間。
照庭、晚霜、幾大鎮山神器,兩把昆侖劍……每一道靈風都足以撕開升靈之軀,隱骨無論如何也凝不出身體。
“阿、阿響,幫……幫個忙!”
“什麼?!”
魏誠響才借著升格仙器,剛把翻船正過來,一扭頭,見身邊的紙人身上開始浮起叫人眼花的銘文。
“我是個半仙,拓的銘文就是個鬼畫符,”魏誠響道,“你什麼餿主意?要是人多就行,那幫有錢有勢的開個廠子就幾萬人,讓他們拿著銘文隨便印,上供燒香都行——還不滿世界都是靈山了?”
奚平來不及回答她。
好在魏誠響心裡不信,手裡卻沒閒著。她這兩句話沒說完,紙人身上的銘文已經被她用符咒轉錄在了印章上,通過法陣傳到了各處的陸吾船上。
南闔半島上,所有的“遺民”,恰好都在陸吾的船上。
魏誠響:“我跟你說,這不靠譜啊!”
她一邊罵,一邊“不靠譜”地將銘文都印在了身邊的一棵轉生木盆景上。
刹那間,通過百亂民和陸吾的手,無數銘文印蓋在了形態各異的轉生木牌上,平時就用木牌聯係的半仙們下意識地將自己神識紮了進去,凡人則習慣性地凝神呼喚——
“太歲……”
“太歲!”
奚平被困的神識上仿佛有微弱的熱流躥過,“嗡”一下,人們的聲音潮水一樣湧了進來。
手按在轉生木上的魏誠響聽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說來很有意思,築基以下不能寫銘文,好像也是這些銘文規定的。”
隱骨陡然掙脫了撕扯他的靈氣,將靈氣卷了起來,奚平身體的輪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恢複,虛空中飛快長出的手指落到太歲琴弦上的瞬間,奚平就知道,他修為到了升靈後期。
陶縣、南海、宛、楚……所有生著轉生木的地方重新落入他神識中。
支修隨身帶著的轉生木牌出了聲:“師父,走!”
支修再不猶豫,照庭劍勢沒抽,人與劍光化在一起,直接與宛闔邊境的伴生木交換了位置。
與此同時,奚平留在姚啟和常鈞那裡的轉生木種子在芥子秘境中發芽——那芥子在奚平粉身碎骨的時候掉海裡了,下一刻,無間鏡前的奚平脫身而出,通過轉生木的幼苗,落到了芥子秘境裡。
“狼王殿下!”北絕山口,謝濋身上死了一樣的轉生木牌裡傳來奚平的聲音,“我三哥有沒有話留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