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碎數次,修為直逼蟬蛻的是隱骨,不是他。
“不是我催……催你,”謝濋比方才更微弱幾分的聲音順著轉生木傳來,“你再磨蹭,老朽可就吹燈拔蠟踹鍋台了。”
無間鏡中,周楹神色隱約有些凝重。
奚平定了定神,說道:“這麼說,狼王殿下果然能聯係到我三哥?他怎麼樣?”
謝濋一頓。
奚平能壓製住隱骨,但事關重大,不可不防。謝濋事先得到了叮囑,如果奚平不問“三哥”,隻一門心思追問北絕山外古銘文,不要給;如果奚平立刻答複要,毫不猶豫,也不要給,做決定的不是他本人。
謝濋吃力地扭過頭去,和周楹對視一眼,點點頭:正常的。
周楹神色終於微微一鬆,嘴角帶上一點笑意,食指豎在嘴唇前,他對瞎狼王搖搖頭:彆節外生枝,不必對他多說。
“還行,”謝濋的神識回複奚平,“殺人凶手……就我們那掌門不是已經瘋了?就是你哥乾的,神識完好。”
奚平忙道:“我知道他神識完好,他在哪?我怎麼把他帶回……”
謝濋打斷他:“他叫你不要多管閒事,他暫時不想借屍還魂,而且自有去處——行行好啊,少爺,我真元已經……完全凍住了……”
奚平被他催得頭皮發麻,語速飛快:“等、等等等……殿、殿下,再挺一會兒,求您了!如果那套銘文落到人間,會怎麼樣?”
如果它隻是一套類似秘笈或者工具的東西,那就無所謂。他可以當個人/肉飛鴻機,帶回玄隱山。玄隱還輪不到他說了算,這東西怎麼使用,以後大家可以商量著來,鍍月峰一整個山頭都是銘文專家,實在不行還有化外爐和永明火,往聖與他們同在。
但如果那是某種以他的水平無法理解的東西呢?
關於天規,有許多很玄乎的事。比如秋殺升靈打破了天規一次,這條規則就不複存在了,短短幾年間,各地升靈邪祟雨後春筍一樣;再比如周楹之前不能將星辰海底的秘密說出口,強行擦邊吐露一點都能血濺三尺,直到他們將整個星辰海炸成大煙花,關於“同源道心會控製後輩修士”的話才可以談論。
奚平怕的是,那套被隱骨覬覦的銘文一旦經他流入人間,會不會好像鐵塊砸進蜘蛛網一樣,直接將這人間砸穿了。
到時候也許靈山時代將徹底結束,隨之而來的是山川地貌隨之劇變,日月星辰改弦更張,一切他熟悉的、不熟悉的常識都有可能被顛覆……那不是他——一個隻在陽世三間吃了幾十年閒飯的人能控製的。
謝濋:“我……我怎麼會知道,你……”
真元完全凍住後,什麼修士也如凡人,謝濋的生命迅速流失,神識也像快要鏽住的齒輪一樣,越來越乾澀緩慢。後麵幾個字衰弱得奚平幾乎沒聽見。
“狼王!狼王殿下!”
奚平一後背冷汗,這會兒他分明躲在安全的地方,卻好像比方才被幾個蟬蛻大能撕扯還驚心動魄。
沒有人知道那套古銘文出世後會發生什麼,但恐怕多半是後者,要不然天上掉餡餅,隻有好處沒壞處,三哥不會多此一問,東西直接扔給他就是了。
此時支修、奚平和王格羅寶同時脫離戰場,銀月輪與九龍鼎一下失了目標。九龍鼎再次鑽進海裡暗中觀察,銀月輪大燈籠似的掛在懸嫦娥頭頂上,替他隔開鴛鴦劍陣。
幾大蟬蛻、有主無主的鎮山神器都自發避開無間鏡,麵麵相覷地圍觀昆侖掌門與侍劍奴內鬥得你死我活……那兩位劍神的神智都不能說很清醒。
昆侖內鬥不關他的事,三哥種心魔種,就是為了收獲這一幕,鬥得越厲害,大宛就越安全。
師父這會兒應該已經到邊境了,有他師父守國門,再加上開明司和天機閣精英齊聚邊境,無數升格仙器加持,解決無渡海群魔隻是時間問題。
甚至兩百年前,瀾滄山的遺憾與他師父的意難平都可以一並圓滿:南闔末代皇帝親自往外送的導靈金,應該和林熾現在做的東西差不多,能越過靈山天規,將瀾滄散入地脈的是掌門最後想擴散出去的銘文,林熾也已經解出來了。銘文和導靈金同時重現人間,百亂之地,也許不久後真能重新開出花來。
這回他被人針對設計,南下之行意外頻頻,但這結果已經可以說是功德圓滿,和王格羅寶的賬可以慢慢清算。
撈起姚啟常鈞,他就可以趁亂功成身退了……
所有念頭轉過,不過瞬息,奚平下了決斷:反正已經知道靈山根基了,不如穩一點,先從長計議,解決南大陸上的沉屙徐徐圖之。北絕山外現在沒人能去,將來未必,萬一林大師能煉出升級導靈金,做個什麼奇跡小車開過去呢?
“‘隨心所欲,成為唯一真神‘。”奚平心說,“剛照完鏡子就不記得自己骨重幾兩,要不一會兒我免費給你撒泡尿?”
“多謝狼王。”奚平道,“我不配,我不要。”
“好……”謝濋聽完轉生木裡的回話,抬起模糊不清的眼,最後看向無間鏡中,周楹身邊的第二長老,“好……後生可畏,你是真豪傑。”
奚平:“狼王殿下,你還……”
“淩遲燈……隻能燒個單程,我也沒那麼多肉,點著了……就沒打算回去。”謝濋喃喃說道,“不能讓他老人家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嘛……”
他是來求真相的,現在求到了,窺見靈山與道心真相,道心破碎至此,是意外收獲。
古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他找死途中竟順便聞了個道,豈不是撿了個大便宜?
唯獨蕭蕭數百年,生無知己,死無酒,是一大憾。
“替我將此事……昭告天下,”瞎狼王幾不可聞地輕聲說道,“小鬼,給你爹娘……帶聲好……”
奚平微微動容,正想說什麼,下一刻,謝濋將身上所有的白靈灌進了法陣裡,法陣瞬間被激活,靈線沿著雪地爬出去,黏在一個又一個的銘文上。
轉生木牌“啪”一下被吸到了陣眼中,奚平腦子裡轟然炸開,隻覺神識像是要被劈開了,龐大的銘文群順著神識,一股腦地灌進了他腦子。
瞎狼王燒糊又凍硬的手留在了法陣眼上,含笑而終……儘管已經沒有人能從那張臉上看出“笑”來了。
正如已經沒有人知道,他在轉生木裡聽見的最關鍵的回答,不是奚平說的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