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後,禁靈線退回大陸,高階修士們開始一個一個有了五衰的先兆——開始被小傷病所困。
人間已經日新月異,玄門終於後知後覺地承認,恐怕這就是新的天規了。
百年,玄隱山伴著一聲春雷,靈氣儘數化入地脈,隻剩下空蕩蕩的山體與石頭。
南闔長出了麥苗,支修頭發已花白。
第二年蟬鳴時分,師徒倆在潛修寺外釣魚,支修忽然舊事重提,對奚平說道:“士庸,找個伴吧。”
奚平:“二表舅媽。”
支修拿魚竿抽了他一身水。
奚平跳起來,在岸邊轉生木裡打了個轉躲開:“有奚小悅陪我呢,師……呃。”
他話沒說完,便見一個漁夫打扮的少年撐著船,在不遠處目瞪口呆地瞪著他,正好看見他鑽轉生木的一幕:“太……太歲!”
那少年“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想給傳說中的神仙星君磕頭。
再一抬頭,兩位下凡偷閒的前任仙尊已經沒影了,好像是兩個幻影。
“師父,”奚平拎著兩個人的魚竿和桶,回頭張望了一眼,見沒有了閒雜人等了,才正色道,“我聽林大師說,您當年跟懸無那老鬼吹,說‘我飛瓊峰門下願為天下祭’,您看看,牛都吹出去了嘛,我哪能讓您失望?”
支修沒再說什麼,隻是歎了口氣。
又三年,大宛幾代人經營,已經完全走上了正軌,支修便留了封信,出門遊曆了。
沒再回來。
於是奚平也不再回玄隱,玄隱山不是他家了。
後來,認識的、不認識的、親朋好友、故人仇敵……他送走了一個又一個的人,讓千年祭奠的道心順著轉生木回歸大地。
到北絕山口長出第一棵嫩芽的時候,半魔之身的白令消散了,臨走時與奚平告彆。
半魔死相不像人那麼狼狽,他看起來無災無病,隻說:“世子——”
白令一輩子都叫他“世子”。
他問道:“打個賭,你猜是你先見到主上,還是我先?”
奚平斬釘截鐵道:“我先。”
白令大笑一聲,化作了一團紙。
他連紙錢都省了。
這是奚平最後一個朋友,從那以後,他就住進了轉生木裡,人間不是他家了。
又兩百年,有一天,奚平忽然若有所覺,罕見地,他從陶縣轉生木裡走了出來。
他已經在裡麵一覺睡了四十年,看見耀眼的晨曦,隻覺得眼生,少了點什麼。
東衡三嶽,世上最後一座靈山,也消失了。
奚平抬了抬手,發現自己身上真元一絲不剩,但他能使一點靈氣了,禁靈線也不見了。
“太歲!”轉生木裡傳來來自南海秘境的聲音——後輩們不知道他是誰,這是習慣性地像祖輩一樣念誦他的名號,“我們浮起來了!南海秘境出世了!”
“哢”一聲,太歲琴中掉出一枚小小的鐲子,破法公理實現,此境破。
化外爐中火熄滅了。
奚平有點不習慣地按了按胸口,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狂奔起來——沒有了破法,又隻剩下半仙修為,不能再穿轉生木,隻能禦劍。
但很快,他發現這四十年技術發展太快了,禦劍還不如坐車快。
一天一宿,他下了騰雲蛟、轉禦劍,灌了一耳朵南海秘境現世的奇聞軼事,但他無暇關心,充耳不聞,隻一路狂奔到了北方——更北方。
憤怒的北絕山口像是被玄門還回來的靈氣安撫了,山坡山雪化了一些,長滿了小花,早些年就開始有人在這裡開礦了。
奚平剛到,就聽見有人聚在一起,說什麼“異象”“海市蜃樓”之類……說是北絕山外突然傳來牧歌聲。
除了南海秘境,北絕山外無人區竟然還有一個秘境,不大,也不像南海秘境那麼多資源,像世外桃源一樣,那裡的人們以放牧為生——自稱是當年劍宗修行時住的小村。
人們不知昆侖,卻竟然還記得那場導致靈山落成的大天災,隻說當年極寒來臨,劍宗情急之下,將他們整個村送入了一個芥子。
後來大概是主人故去,芥子破碎,小村裡的人永遠也找不到其他外人了。
彆人不明所以,圍在一起嘰嘰喳喳討論,奚平卻突然意識到,這秘境可能和南海秘境、大宛輿圖一樣,是劍宗這靈山之祖不甘心被削去的人心,留在了“天規”之外。
“你是神仙嗎?”在奚平出神的時候,一個好奇的小孩忽然跑過來,也不認生,大約是見他生得齊整,便抱住奚平的大腿,對他說道,“村口山上懸著一麵大鏡子!鏡子裡有神仙,跟你生的有點像。”
奚平一激靈:“什……”
“那落,彆胡說,快過來!”緊張的母親一把拎回自己的孩兒,衝奚平笑了一下,用很古老考究的北曆語說道,“隻是塊打磨的很乾淨的石頭,地震震碎了吧,要不然我們還找不到出來的地方……”
“帶我去!”眾人隻見那神仙似的男人忽然發起癲來似的,將身上所有的金銀細軟都摘了下來,“帶我過去!”
“就在那,”村長指派了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陪著他,“真就碎得一乾二淨的,喏,碎石大家清理到那邊了,什麼神仙,小孩子照鏡子,分不清人嘛……哎你!”
奚平將僅剩的微弱靈感集中在眼睛上,一眼從石堆裡看見一塊平整的,上麵有字。
“哦喲,”他的向導也過來圍觀,“這寫的什麼字嘛?”
是宛字。
那上麵熟悉的字,寫道是:到此一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