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將睡去的徐徒然整個打橫抱起,轉身就往床邊走去。然而走到一半,他臉色忽然又是一變。
……在顫動。
腳下的冰麵,在顫動。
隆隆的聲音,似是從很深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一直藏在地表深處的拳頭,正一下一下地用力往上錘。
顫動的感覺越來越劇烈,地板裂開縫隙,湧出汩汩的血水。同一時間,頭頂的天花板下又有黑雲開始聚集,雲層中電光閃爍,空氣凝滯,仿佛醞釀著強烈的風暴。
……不,不是仿佛。
聽見走廊深處傳來陌生的聲響,楊不棄心裡又是一個咯噔,抱著徐徒然匆匆過去看了一眼,表情瞬間更麻了。
隻見走廊的儘頭,肉眼可見的風旋正在成型,瘋狂攪動著周邊的水汽與空氣。
“……龍卷風?”楊不棄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大腦幾乎要當機。
民居裡麵有龍卷風,是他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他還在震驚,褲腳忽然被用力扯了下。他低頭一看,才發現是被他忘在旁邊的小粉花跑了過來——它看上去好像很難受,身體都縮了起來。
葉片也好、花瓣也好,都在短短數息內變得乾癟起皺。楊不棄這才意識到,周圍的氣溫,似乎也正在迅速升高。
來不及多想,楊不棄立刻分出了一點生命力給它,示意它爬進自己的口袋。跟著後退幾步,咬了咬牙,抱緊懷裡一動不動的徐徒然,轉身朝著另一側跑去。
他無法確定這些異象的來曆。但保險起見,還是先遠離為好。
眼看就要衝到域的出口,卻聽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我建議你現在最好不要出去。”
楊不棄:“……?”
他腳步一頓,詫異低頭,看向方才聲音的來處。
隻見懷中的徐徒然依舊耷著腦袋,一動不動。散開的頭發,卻忽然抖了兩下。
再下一秒,一坨肉糜般的東西啪地掉在搖晃的地板上,蠕動著轉了過來,睜著一隻大大的眼睛,大喇喇地看著神情微妙的楊不棄:
“恕我直言。現在的星星是在域中升級,所有的天災副作用,也都隻會發生在域裡。你要是帶她離開這裡,那被波及的範圍,可就大了。”
楊不棄:“……”
話雖如此,但你這又是什麼東西?
*
同一時間。
天災墓園,辰級區域內。
徐徒然抱著胳膊,正與麵前的天災徒然大眼瞪小眼。
她的一步之外,是一扇門。一扇孤零零地立在地上的門。它的左右空無一物,徐徒然卻能感覺到,那裡存在著障壁——絕對無法突破的障壁。
想要去到障壁的那邊,就隻能通過那扇門。那扇緊閉的門。
“……所以。”頓了幾秒,徐徒然輕聲開口,“這裡就是辰級的邊界,對嗎?”
天災徒然目光飄忽,點了點頭。
“你的進度令人感動。”徐徒然繼續道,“可你能不能告訴我,現在把我拉進來的原因是什麼呢?”
“不是……我拉你。”天災徒然似乎也搞不太清楚情況,“我剛剛準備開門,結果門沒打開……再然後,你就來到這裡了。”
也就是說,將自己拖到這裡來的,是其它的力量嗎?
徐徒然若有所思地轉頭,看向旁邊的門扉:“你剛才為什麼沒打開?”
“鑰匙,轉不動。”天災徒然搖頭,同時攤開手掌,“這把鑰匙,插進去後,轉不動。”
隻見她的掌心內,正躺著一把散發著微光的古銅鑰匙。鑰匙柄上,是一個類似雲紋般的圖案。
天災秘鑰。
徐徒然之前沒見過這東西,卻自然而然地認了出來。跟著又感到奇怪。
屬於天災的鑰匙,怎麼會打不開的天災的門。
不知為何,這個時候,係統也一點聲音都沒有。徐徒然想了想,從天災徒然的手中拿過鑰匙,試著朝那扇門走了過去。
哢噠一聲,鑰匙一下插上鎖孔。徐徒然試著轉了下,又是哢噠一聲。
麵前的門扉,應聲而開。門口一團光球閃爍,芒刺張合,像是正在呼吸。
徐徒然其實不太確定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麼。因為就在她視線對上那光球的一瞬間,眼前的場景忽然變得搖晃起來——畫麵變得破碎,視野變得扭曲。不同的畫麵同一時間呈現在眼前,宛如碎布般憑借,她仿佛成了一隻蜻蜓,正通過複雜的複眼看著一切,每一個小眼睛內,看到的都是不同的東西。
她看到撼動的地表湧出血水,血水中飄蕩著白骨、幽魂與淒厲的歌唱;她看到陰沉的天空落下大團大團的雪花,每團雪落地後都是一個扭曲的怪物*;她看到黑色的霧氣如同活物般在塵世間飄蕩,所到之處,血肉眨眼變白骨。
她聽見雷霆、狂風與大笑。她看到天火、岩漿與舞蹈。她看見以荒蕪為名的女郎傲慢起身,焦黑腐爛的裙擺抖開,露出累累堆疊的屍骨。
眼前的破碎畫麵太多了,多到連那光芒的所在都遮蔽。徐徒然抿緊唇角,憑著記憶往前走去,伸手嘗試著向前一抓——
掌心傳來劇痛。同一時間,眼前破碎的畫麵變得更多。
爭吵、挑釁、瘟疫、戰役、號哭、慘叫,無處安放的戾氣,躁動的人心——
掌心的痛楚更為強烈,像是有什麼尖銳的東西正往裡鑽。徐徒然卻莫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不能退。
好不容易到了這裡,絕對不能退……資格隻有一次……
咬了咬牙,她乾脆往前一撲。視線被遮蔽,但她分明能感覺到自己是撞上了什麼東西——整條前伸的手臂都在瞬間被燒成焦炭,徐徒然不管不顧,繼續往前撲。相同的痛楚立刻襲上胸口,像是橫衝直撞的火球。
然而很快,這種痛楚,就變成了一種熟悉的暖意。
所有碎片般的畫麵都在刹那消失,徐徒然終於看清了自己的所在——她人已經站在了門後,周圍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連腳下都是虛無。
她緩緩低頭,隻見先前所見的那團光,已大半都融進了自己的胸口。
隻剩小半還露在外麵,明亮的芒刺一動一動。徐徒然微微挑眉,用手試著按了一下,終於將那團光球完全地按了進去。
再下一秒,徐徒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首先看到了就是楊不棄的臉。徐徒然將他推開,一邊咕噥著“幾點了?”,一邊坐起身來,待看清周圍場景後,卻不由一愣。
她這才發現,自己這會兒其實並沒有躺在床上——墊在她身下的是一張樹藤編的床墊。而整個床墊,是支在小粉花的爬爬架上的。
那爬爬架這會兒也已經纏滿枝藤,大量樹枝朝上成托舉狀,這才穩住了她所在的平台。
而楊不棄,他實際是站在另外一截突出的樹乾上的。難怪剛才徐徒然看著,覺得他好像矮了不少。
“什麼情況?”她莫名其妙地坐起身體,在看清下方情況後,呼吸頓時一滯——
冰麵鋪成的地板幾乎碎成蜘蛛網,中間還破了好幾個大洞。地麵隨處可見沙塵、焦痕,或是未乾的血水,血水中還有殘缺的肢體在撲騰。
目及之處,所有的家具也都被拆得七零八落。常坐的扶手椅變成一坨焦黑,所有用來裝點的植物也全數乾死,場麵那叫一個慘烈……
徐徒然懵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薑臨來過了?”
“不……這是天災升星的副作用。”楊不棄小聲道,“還好你是在域裡升級的。所有的副作用都被局限在了這裡,威力也被大大削弱……”
就是不知道睡在其他臥室的分裂體受到波及沒有。楊不棄方才隻顧著帶徐徒然到處逃,還沒顧得上看。
徐徒然短短“嗯”了一聲,表情依舊呆滯。楊不棄見狀,又道:“也還好是在域裡,沒有實質性的損失。看著比較慘,修起來應該還好……對了,方才……”
他想說就在徐徒然醒來的前一秒,所有的天災異象都瞬間停止,想確認下徐徒然那裡是否已經得到了實質性的進展。然而還沒等他說完,就見徐徒然再次兩眼一閉,腦袋一耷,再次往下跌去。
楊不棄一回生兩回熟,這回接人接得特彆熟練。然而等將人攬在懷裡了,他才驀地覺出不對。
不是都已經結束了嗎?這怎麼又睡著了?
楊不棄再次愣住了。
……渾不知此刻被強行拖到混亂之徑內的徐徒然,望著眼前緊閉的大門,也在思考著同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