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王當年尚未及笄之時,就能監修黃河大堤;後來永平長公主更是遠赴湔山治水,化蠻荒之地為水旱從人的天府——”
“請問,誰是賢君之才?”
這個例子太有說服力了。
彆的不說,光是那條在施鶯鶯的治理下不再決堤的黃河,就讓大燕國也受益良多,一時間大燕舊臣麵麵相覷,半個反駁的字也說不出來:
什麼正統傳承,什麼男女之彆,在社稷民生的麵前,都輕得不值一提。
“她後來揮師大燕國,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下三城,足以說明她還是個用兵之才,想要直接攻破國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她隻占據了有水源處的那三城。”謝北辰冷聲道:
“明明占據了水源處,有著投劇毒的機會卻依然棄之不用,選擇與皇兄對峙長達三年,攻心為上,等亂民獻城;期間更是嚴明軍紀,獎勵耕織,那三城的民生未受戰爭半點破壞,至今都是這附近最繁榮的城市——”
“請問,誰是有大德的將才?”
他英挺俊秀的眉目在飄搖的殘燭光照下,一時間都有些陰鶩的意味了:
“區區一國與天下萬民,孰重孰輕,你連這個都看不清?”
“縱使百年後,我無顏麵對九泉之下的大燕國列祖列宗,可你更沒有臉麵去麵對多年來的夙願就是天下太平的、數以萬計的百姓!”
大燕舊臣麵麵相覷,一時間竟然真的被謝北辰給說服了:
以往的和平隻是短暫的和平,誰都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會突然打過江來,以至於施鶯鶯動手的時候,他們常年懸著的心還落了地,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糟糕”,而是“總算來了”。
這就是常年與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隔江對峙的後果。
即便國內欣欣向榮,好一派繁盛景象,可終究有一根細小的刺插在心裡,讓人難受得很。
可如果……
如果拋棄狹隘的國彆之見,能擁有這樣一位君主,該多好啊?
在不少人的眼神都飄忽起來的時候,又有人低聲叫醒了他們,心虛地低聲道:
“彆被這小子給帶去溝裡了。就算永平長公主……就算大燕王她是個明君之才,那也得有命活下來對吧?”
大燕舊臣麵麵相覷,心想,的確是這個道理:
畢竟從燕王府裡往外一盆一盆端的血水做不得假,從他們現在在的這個位置來看,還能看到不少人端著水盆和藥碗,在燕王府裡來來回回進出呢;在他們威逼利誘下不得不鬆口告訴了他們施鶯鶯傷情的醫師,沒有替施鶯鶯保密的理由;在個個探子都眾口一詞地傳回來的消息裡,大燕王施鶯鶯已經“麵如金紙氣若遊絲地躺在床上等死”了,這也做不得假。
……做不得假吧???
“有勞諸位為我圓謊了。”施鶯鶯端坐在燕王府底下的暗室裡,對周圍的醫師們派來的學徒深施一禮:
“為了不走漏風聲,他們不會殺你們師傅的,最多問個話了事。”
畢竟真正的醫師們已經被施鶯鶯安排去了燕王府,救治一位麵上擦了黃花汁、是真正字麵意義上“麵如金紙”的患者,做戲就要做全套:
“把諸位召集到這裡,不為彆的,隻想問一問,如果我想頒布新法,提高醫者地位的話,除去‘重病之人若回天乏術不得遷怒醫師’、‘不得在醫館尋釁滋事’這些條例外,還該注意哪些地方呢?”
“畢竟我不是行內之人,還是請諸位小醫師趁此空當與我說說話,我才能了解得更全麵妥當。”
醫師們心有餘悸地對視了一下,喃喃道:
“朝雲國向來輕賤醫師性命,也難為殿下有仁心。”
就像燕王府的侍衛裡有不少是朝雲國的禦林軍一樣,這幫醫師裡也有不少是來自朝雲國的人,自然也都想起了那些年冤死在朝雲老皇帝手裡的同僚和同門:
隻為了裝病試探長公主和二皇子,他就能狠心將所有不會保密的太醫全都殺死,還要給人冠上一個“學藝不精”的名聲。
所以他們一開始被施鶯鶯請來的時候彆提多害怕了,卻沒想到……能收獲這樣的善待。
大燕國的醫師們也在交換著眼神:
雖然大燕國多年來,對士農工商的界定沒有那麼嚴明。可“士農工商”終究是上九流,醫師這個職業,則是次一等的“中九流”,要不然也不會有“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的說法了。
連一代名醫都說過“本作士人,以醫見業,意常自悔”這樣的話,因此,像施鶯鶯這樣,真正以禮相待、懷有仁心的上位者,屬實難得。
一時間,偌大一個燕王府裡好不熱鬨:
天牢裡罵聲一片,正堂內一堆醫師在救助假扮成大燕王的患者,真正的施鶯鶯本人則在暗室裡,細細地聆聽著小學徒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建議和抱怨,不多時,就將那份日後影響長遠的新法給擬好了。
——或者說,新法之一。
當寫在紙上的新法草案逐漸完善了起來後,周圍人討論的聲音也慢慢地低了下去,施鶯鶯這才攏袖站起,深施一禮,回答了他們之前“難為殿下有仁心”的誇讚:
“懸壺濟世,救死扶傷,才是真正難為。”
“辛苦諸位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國誌·方技傳》:然本作士人,以醫見業,意常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