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從暗影裡陡然浮現出一隻手來,精準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活像個還沒喊完一聲就被扼住了命運咽喉的尖叫雞。
謝北辰在扼住龍嘯天脖頸的時候半點都沒留情,離得近一些的莉莉絲甚至都能看到無數仿佛擁有生命的暗影活動了起來,由內而外地將這個人的血肉大口大口吞噬殆儘,隻留下一張薄薄的人皮,可他的神色半點變化也沒有,甚至還將注意力轉去了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鶯鶯的名字,隻有我才能叫。”
這下被更住的不是龍嘯天一個人了,周圍受邀前來卻欣賞了一場大開殺戒的人們的表情也古怪了起來:
罪惡之城的城主,惡魔的首領,傳說一出現就會掀起腥風血雨的家夥,就這,就這?
然而和周圍一圈人古怪的神色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施鶯鶯的神情竟然怔了一下:
就好像她之前,已經在無數個世界裡,和這個總是抓偏重點因為肯定會偏到她身上的家夥,相遇過許多次了。
謝北辰看她一直沒再說什麼,便開口喚了聲她的名字:“鶯鶯?”
“哎。”施鶯鶯這才回神,含笑道:“真乖。所以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係統瞬間在施鶯鶯的腦海裡爆發出了高八度的尖叫,慘烈程度和龍嘯天都有的一拚:
“施鶯鶯,你沒有心!堂堂罪惡之城的城主為你鞍前馬後做這做那半點尊嚴都不要了,你就算再不喜歡他,也好歹記住一下他的名字以示尊重吧!”
施鶯鶯回答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我知道啊,所以我已經在問了,有什麼問題嗎?”
係統:哪兒哪兒都是問題吧!這是什麼渣到無可指責的天然發言啊!
——可也正像施鶯鶯說的那樣,她竟然主動詢問一個自己記不住的名字,這簡單換算一下,簡直就跟情深似海沒什麼兩樣。
可在這份殊榮麵前,謝北辰陡然僵住了。
因為他剛剛想起來,能判斷一個人是不是異界來客的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他的名字:不管是龍嘯天還是謝北辰的名字都很違和吧!
可就在周圍不少人都暗暗地等著這個回答的時候,恍若有一隻無形的手拂過了這片空氣似的,輕而易舉地就將這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去了彆的方向。
躲過被錯殺一劫的謝北辰鬆了口氣,對施鶯鶯笑道:
“我是你的北極星。”
在這番短暫的交談發生的過程中,對龍嘯天的千刀萬剮始終沒有停止,那些從他身上剝離下來的血肉直到化作銀色粉末之前,都始終和這具身體的主人保持著知覺連通:
這樣一來,就是成千上萬倍的痛楚!
“施鶯鶯,你也不是什麼好人!”龍嘯天痛吼道:“那三道國王禁令是你指使的吧,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你就真的一點私心都沒有?”
在死亡的威脅麵前,連龍嘯天這種人都聰明起來了,結合他這段時間每況愈下的遭遇,還有那三道可以說是一一精準狙擊中了他命脈的國王禁令,他立刻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這個女人隻怕跟他來自同一個地方!
如果大家都是異界來客的話,憑什麼他就要在這裡被千刀萬剮,而這個女人卻能頂著所謂“占星師”的名頭,得到所有人的景仰和愛戴?這不公平。
能拖下水一個是一個,大家要死一起死,誰都彆想跑!
“是的,我並無私心。”施鶯鶯挽起了衣袖,幾乎是在全國的人民的注視下——就算之前有人不想來,但在知道了“第一族長血洗了自己的訂婚宴手刃異界來客”這種重大消息後,全都一個不落地來了,果然吃瓜才是第一生產力——將自己的手腕放入了真理之口中: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世界。”
從她了解了全部劇情的那一刻,她要對付的,便不止是龍傲天葉良辰之流的異界來客,而是整片大陸、整個世界:
“如果說對你造成了什麼傷害的話,那可真是太抱歉了,因為大象是不會注意到被它踩在腳下的螞蟻的哦?”
龍嘯天驚恐地發現,他的這番話不僅沒起到應有的效果,甚至還把周圍的人往施鶯鶯的陣營裡又推了一步,他盛滿了汙血的耳朵裡都能聽得見不少人的竊竊私語:
“我說怎麼國王禁令的風格和以前不一樣了,原來……”
“那這樣我們最該感謝的,難道不就是她嗎?”
“正好光明聖殿也在這裡,我們去替她求求聖女殿下吧!”
而就在這時,施鶯鶯很茫然地歎了口氣。
她暗藍色的雙眸裡含著脈脈的憂鬱,一時間無人不為她的悲傷之美而傾倒:
“就算我是占星師,我能召喚星辰,我能懲戒異界來客,保護世界……可在日益朽爛的誓言束縛下,我竟然無法收獲一份愛情。”
係統:你騙鬼呢!明明是你不想要!
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係統這樣明察秋毫的,越來越多的聲音彙集在了一起,替這位年輕的第一世家族長對光明聖殿請願:
“光明聖女殿下,神官殿下,求求你們了,至少讓她能夠退婚吧,這麼好的人,不該跟這種渣滓和爛人捆綁在一起一輩子,就算隻有個名分都抬舉了他!”
這時,已經整理好了全部樣本的阿忒彌西亞終於姍姍來遲。
她一進門便聽見了這些聲勢浩大的祈願,立刻便高高揚起了手中的法杖,那是光明聖女的標誌,頓時以她為中心,無數還在祈願的人都緩緩止住了呼聲,想要看看這有史以來的第六代光明聖女會做出怎樣的裁決:
她是會破除陳規,還是會延續舊例?
“光明聖殿是為了從黑暗和惡魔的手中,保護人類而存在的。”阿忒彌西亞邊說邊踏上了高台,站在了施鶯鶯身邊:
“如果舊的傳統會阻礙這份保護,那麼我們便將其打破;如果固有的規矩會讓你們受苦,那麼即便會被詬病為離經叛道,我們也要將其廢除!”
她展開手中的卷軸,頓時無數承載著悲苦與絕望的文字便流淌了下來,長長的卷軸一路堆疊,半晌後都沒有望到頭的跡象:
“為此,近日來,我們已經去往民間,隨機從平民和貴族**抽取了一千份樣本”
一千份樣本,這個數乍一看其實還好,尤其是在龍嘯天的認知和記憶裡,就連不成規模的學校每年開學的時候,招的新生數都不止一千份,於是他哪怕都被氣息奄奄地吊了起來,也還在下意識地鄙棄她們的工作:
不就是一千份樣本嗎,有什麼可吹的?
但如果結合一下這片大陸的國情,就會發現這該是何等大規模的工程:
就連這片大陸規模最大的,他們身處的宗主國,也不過隻有五萬人。
而光明聖殿的神官在曆經清洗過後,碩果僅存的不過百餘名,這一千份樣本可以說是他們不眠不休得出來的最多數量了。
而這完全隨機的一千份樣本,卻相當一致地隻有一個結果,這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已經很能反映問題了:
不平等的婚姻,即便建立在曾經的愛情豐碑上,可日後也終究會造成難以彌補的苦果,甚至因為無法解除曾經的誓言,而苦果愈苦,最終隻會置人於死地。
“在多方會談之下,我們一致決定,開放離婚的權利——我的意思是,全麵開放,因為誰也不能擔保這種事情以後還會不會發生——隻要單方麵提出離婚申請,便可以被受理和執行。”阿忒彌西亞甚至十分有行動力地給施鶯鶯遞上了全大陸第一份離婚契約書:
“簽下你的名字,鶯鶯,從此之後,你就是自由身了。”
龍嘯天的信心終於被全麵擊碎了,他難以忍受地嘶吼道:
“殺了我,給我個痛快!”
說著說著,他甚至嚎啕大哭了起來,滿臉都是混雜在一起的各種液體,臟兮兮的樣子看起來彆提多落魄了。
或者說,對這種人而言,當他的自信被全麵打破,他的遮羞布被完全扯下,他不得不看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複活死亡循環、而沒有半個人對他投以憐憫的眼神的時候,他活著還不如死了呢。
“這可不好。”施鶯鶯笑道:
“隻會用死亡來逃避現實,是懦夫的所作所為。你是個勇敢的人,肯定能堅持住的對吧?”
“我是個廢物啊!”龍嘯天終於難得說了次真話,為了求個痛快的死亡他都能麵對這個現實了,真是不可謂不努力,但很可惜,施鶯鶯正忙著簽字呢,便頭也不抬地問身邊的人:
“他剛剛說什麼?我沒聽見。”
不是施鶯鶯裝傻,是她剛剛正認真地著這份離婚契約呢。
龍嘯天的名字雖然從來沒在第一世家的族譜上出現過,而這個家夥自從被自己的家族放逐了之後,就算在這裡被活活殺死,也不會有人多說半個字。
但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的,或者說,為了在異世界開啟“離婚自由”的先河,她必須要來做第一個人。
當身份足夠高的她都這麼做了,以後就算有人想要離婚,也不會遭到“你怎麼敢”這樣的指指點點:
怎麼不敢?第一世家的族長都這麼做了,還得到了光明聖女的祝福呢,你以為你是誰,能勝得過第一世家去?
而這也正好可以讓所有人都弄清離婚的流程,多麼簡單的事情啊,隻要提出申請,在契約上簽字,然後就是自由人了。
從頭到尾最慘的,隻有龍嘯天自己,一個徹頭徹尾的工具人。
正巧在施鶯鶯身邊的是梅麗娜,於是她毫不猶豫地轉手就把她的上個主人給賣掉了:“他說十分願意配合鶯鶯。”
“那太好了。”施鶯鶯笑靨如花地一拍手:
“作為千百年來第一個被我們捉到的**,不如就把他這樣生不如死地掛在牆頭如何?日日夜夜,他都要在刻骨銘心的疼痛裡死而複生,終年不休。”
“這樣一來,就算日後有異界來客,也肯定會為了救他或者看一看他的慘況專門來這裡的,也省了我們四處找人的麻煩了。”
第一世家的族長一發話,誰敢不聽?立刻就有光明聖殿的人上來,努力把出氣多進氣少的龍嘯天抬了下去。
他的鮮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卻又在脫離他的身體後,數秒內就被星辰之火燃作了銀色的粉末,可就連鮮血燃燒的痛感,都會忠實地反饋到他身上。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隻不過第二個搞事的人沒有龍嘯天那麼惡劣就是了。
——不,對受到了強烈衝擊的人而言,惡劣程度隻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讓不少人都懷疑今天要麼是自己沒帶腦子出門,要麼就是這個惡魔的城主啊他也沒有腦子!
“既然這家夥走掉了……”謝北辰當即在施鶯鶯麵前半跪了下來,頂著周圍一乾震驚得幾乎都要當場變成無顏色的石膏雕像的神官們看神經病的眼神,仰起頭來對年輕的占星師笑了笑:
“請鶯鶯嫁給我。”
“我反對!”鮑西婭當場就把旁邊椅子上的軟墊拍得啪啪響,頗有種把這軟墊當成那隻大白貓的屁股擊打泄憤的架勢:
“如果你真的有誠意,就不該逼得這麼緊!你真的不是在利用這段時間的心理落差趁虛而入嗎?”
“我不是懷著這樣的心來的。”謝北辰反駁道:“我隻是想,鶯鶯……”
他認真地看著麵前的黑發少女,很從容地笑了笑:
“我再看你一眼,便少一眼。”
“雖然我沒什麼身家,不像這位商業聯盟的千金似的,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但我好歹掌管整個罪惡之城,勉強算是個有身份的人吧?姑且配得上你。”
這話一出來,阿忒彌西亞都險些要控製不住自己的麵部表情了:
你可有身份了啊,這位小夥子!要不是有這幫異界來客在前麵頂著,現在該被掛在城牆上風乾的就是你這位全大陸排行第二的危險分子!
鮑西婭連珠炮似的發問道:“惡魔會受人間法律的拘束嗎?婚後夫妻財產共享嗎?你會保護鶯鶯嗎?新的法律條文出來之後,能約束得到你嗎?”
“這是什麼話!”謝北辰震驚道:
“就算不結婚,我的一切也都是鶯鶯的!我就是想要個名分嘛。”
鮑西婭:確認過風格,是我懷疑過的那條狗。
“可是這樣的承諾未免太淺薄。”施鶯鶯沉默了片刻,用力握住了謝北辰的手,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站起來,罪惡之城的主人,我與你許諾和平。”
“愛情會消失,婚姻會崩解,唯有和平永不止息,你願意與我一同做出這個承諾麼?”
——日後研究這段曆史的人在研究到這裡的時候,無不感歎於第一世家族長的高瞻遠矚:
即便她提前預見到了“擁有人心的惡魔”會越來越多,日後這個種族甚至發展成了“暗夜精靈”,從惡魔族裡獨立了出來,擁有和人類一樣的權利,但在那時,這隻不過是個虛無縹緲的猜想罷了。
然而她賭對了!
暗夜精靈比人類更忠誠,更英勇善戰,而作為第一個和這個種族締結了和平契約的人類,她在世之時,一直到莉莉絲繼任罪惡之城的城主,數百年來,這片大陸都再無戰事發生。
是真正的,許諾和平。
立約結束後,阿忒彌西亞覺得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之中,或者說但凡是個有著正常思考邏輯的人類,就都會在這位神奇的城主更加神奇的腦回路前甘拜下風,但凡是定力弱點的當場認知錯亂都不是不可能:
“你在高興什麼?鶯鶯明明拒絕跟你結婚了。”
“你還是太年輕了,光明聖女。”謝北辰輕輕地笑了笑,仿佛這樣就完全讓他經年的等待得償所願了似的:
“對鶯鶯來說,這種更牢不可破的許諾,便是她的地久天長,海誓山盟。”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對施鶯鶯這番行為的解讀似的,在這份人類與擁有人心的惡魔——後人稱其為暗夜精靈——的契約落成的下一秒,千千萬萬同時供奉著七尊主神神像的位置,都悄然發生了這樣的變化:
愛欲之神的形象,本來是一位頭戴玫瑰花冠,身穿柔軟長袍的神靈,裸足所踏過的地方萬物繁榮,然而千萬神像在這一刻齊齊從自己的位置上退讓了下去,如凋零的花瓣般慢慢委頓在地了,一位嶄新的神靈正從祂的遺骸裡誕生。
她頭戴荊棘與玫瑰的冠冕,手中持著日月同輝的劍與星光燦爛的盾,萬物凋零的嚴冬與萬物複蘇的春日在她身旁兩側對等平分,而她便是隻身分開生與死的懷愛之人。
光明聖殿在這片大陸上占據著毋庸置疑的宗教領袖地位,因此他們的所作所為在很多時候能決定下麵的人的作為,正所謂上行下效是也,連帶著不少地方的風氣,都在“以財富之神為首”的神像擺放方式的潛移默化下,逐漸腐爛下去了。
然而在這位從未現於人前的新神的誕生,全大陸不拘何處,隻要是有七位主神神像存在的位置,在這一刻齊齊重新排列了次序:
手執書卷的智慧之神終於成為了七神之首,新生的愛與誓言之神緊隨其後,再然後是裁決之神,時空之神,財富之神,死亡之神,戰爭之神。
自此之後,人民要以智慧引領時代,要以牢不可破的誓言許諾一生,公正裁決,守護時空,創造財富,坦然死去,終其一生,不論戰爭。
新生的神像下正在浮凸出新的文字,將之前的“彌平一切鴻溝”的斷言抹去:
“祂庇護相愛之人,懲戒背叛與不忠。在許下你的諾言前,對我發誓,對我祈禱吧,唯有平等能造就忠誠,唯有相愛能破除詛咒——”
“隻因愛有偉力,勝過死,甚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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