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板,這種喪氣話你可千萬彆再說了。你看看你治下的長空基地多好啊,名聲遠揚得讓最東邊的那群人都想過來投奔你,前些日子還發來電報討論這事兒呢,最後被通訊處的人用‘冒著被喪屍啃得七零八落的風險,穿越大半個中國隻為了換個地方住’這種事根本就不是正常人乾得出來的,這才打消了那邊人的念頭。”
“我說句不吉利的,就算你沒了,那誰能上位接管長空?接管了長空,就約等於接管了燕都,這……根本沒人有你的能力、手腕和威望,誰敢在這時候趁火打劫上位,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是不是異能衰退的情況影響到你了?我們雖說沒什麼感覺,但袁姐前幾天也提過自己不舒服的事情,是不是越稀有、越強悍的異能,就越受這種負麵影響?”
“施老板也彆這麼悲觀,沒準異能衰退的情況過段時間就自己消失了呢?”
“是啊,這段時間我們加緊研究藥物,你好好保重自己,再暫緩對城外喪屍的清理,把狙擊隊召回來保護你。雙管齊下,肯定不會有大問題。”
“你年紀輕輕的,很不該這樣心懷死誌。哪怕多掙紮一下呢?”
在滿室愈發高漲的關切聲中,施鶯鶯抬了抬手,虛虛向下一按,做了個“停止”的動作,原本滿室鼎沸的人聲便刹那間消失了,半秒鐘前還熱鬨得仿佛菜市場的實驗室,此刻已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她在長空基地內的威望多高,就此可見一斑。
“你們以為我是想要在死前,見到能夠消滅喪屍的藥劑,好讓我自己安心嗎?你們以為我是想要抓緊時間研發出能夠鞏固我話語權的東西,好讓我如果失去異能,依然能穩坐高位嗎?”年輕的黑發女子含笑與實驗室裡的學者們視線相接,輕輕搖了搖頭:
“不是這樣的,諸位。”
她雖然半句重話也沒說,可不少心懷叵測的人被那雙暗藍色的雙眸看過後,隻覺神魂大震,宛如被一桶冰水洗過三魂六魄,連帶著心中所有的算計都被看穿了,便情不自禁地漲紅了臉低下頭去,任由施鶯鶯的聲音回蕩在所有實驗室人員的耳邊:
“我深知‘功成不必在我’的道理。隻要你們這些人還聚在一起,那麼終有一日,結束末世的鑰匙要誕生在諸位的手中。”
“既然如此,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我如此催逼,讓諸位緊趕慢趕的原因隻有一個——”
她話音未落,就在腦海中聽見了係統的阻止聲:
“施鶯鶯!彆說了,彆再說了——”
這個係統雖然有的時候很傻逼,有的時候又在“上麵”的壓製下做些迫不得已的事情,更多的時候隻是個負責舉人物提示牌的工具統,但偶爾……
在極其偶爾的時候,這個係統會展現出與施鶯鶯不相上下的機敏與聰慧。
就好比現在,在實驗室裡久負盛名、智慧超群的數百名學者,都沒能搞懂施鶯鶯的想法的當口,它就明白施鶯鶯這是要乾什麼了。
原主的體內為什麼會有隻有喪屍才會有的晶核?
它和施鶯鶯一開始,都以為這是原主被家庭壓迫所致,情緒波動太劇烈又不敢表現出來,以精神力的形式被壓縮成了這玩意兒。
然而根據這些年來對所有異能者的觀察,像原主一樣,以活人的軀殼擁有晶核的,隻有她一人。
遭遇悲慘的人並不是沒有,有更多人的遭遇比原主還要淒慘百倍:
有的女孩十多歲的時候就被人販子拐賣去了幾乎與外界隔絕的山村,多次逃跑未果後被打斷了雙腿又割了舌頭,成天隻能呆在豬圈裡,一年接一年地生孩子給“丈夫”傳宗接代。
如果不是末世讓那個村子裡的人全都變成了喪屍,隻有她因為多年來太過苦痛而直接變成了異能者,怕是再給她二三十年,她也無法離開那種黑暗的地方,隻能等死。
有的男人太重義氣,一聽說朋友身患重病,便傾囊相助,拿出了自己原本準備做生意的五十多萬去給朋友治病。他的朋友見到這筆重金後淚如雨下,還打了欠條,說一定慢慢還錢,可不過三月後,這人便因為吸毒過量,又欠了賭場一大筆錢,死在了冰冷的水中,借給他的那筆錢自然也沒有要回來的指望了。
就在此時,他的母親又被查出身患白血病,需要換骨髓,哪怕這筆錢沒被騙走,可對於天價治療費而言,也不過杯水車薪。
幸好天無絕人之路,骨髓庫那邊很快便傳來了消息,說有能成功配型的捐獻者,而這位捐獻者也同意了捐獻,不過不是無償的,她私下裡跟男人要了好一大筆錢,說要給自己當營養費。
為人子女者,有誰能將養育自己的父母看得更重?他當即便答應了這個要求。結果就在他借了高利貸,求爺爺告奶奶地湊齊了第一個療程,做好全套檢查後把母親親手送入病房的那一刻,傳來一個天降噩耗:
捐獻者喜歡的明星突然要開演唱會,如果如期做捐獻手術的話,漫長的修複期絕對無法讓她成功追星。為了能夠與心愛的明星近距離接觸,這位捐獻者立刻人間蒸發,原地失蹤,醫院的所有聯係方式都失效了。
雖說她在失蹤前,把私下拿的錢全都退了回去,可這又有什麼用呢?骨髓移植的過程十分痛苦,過程中幾乎要將患者的骨髓抽出不說,手術前還要做大量的讓患者的骨髓失去正常造血能力的藥物,好讓捐獻者的健康骨髓一換上,就能正常工作造血。
就這樣,捐獻者為了心愛的明星臨陣脫逃的同時,也順手宣判了他母親的死刑。雖說後來他找到了律師,險些成功起訴這位臨陣脫逃的捐獻者——確認捐獻後臨陣反悔是犯法的,要進局子的——可他的母親,也永遠都回不來了。
比起這些人的痛苦來說,原主的痛苦都顯得可以忍受起來了。
可為什麼就連人生經曆如此顛沛波折的兩人,都沒能產生晶核,隻有原主產生了?
施鶯鶯半晌都沒有應聲,係統心下便愈發慌張,連聲勸道:
“彆看這幫人現在的心是好的,可誰能說得準以後?他們不值得你做到這個地步!”
它又絮絮叨叨地勸了好半天後,施鶯鶯終於有了反應,年少高位的長空基地領導者忽然在精神世界裡,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裡不含任何意味,卻仿佛將她日後的路都看完了,走儘了,而她在這個世界的命運,乃至這個世界的未來,都要因此塵埃落定:
“你看,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差異。”
“你不懂人類,沒有人類的心,隻能按照‘人心叵測’的理念,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他們。”
這話說得有理有據,係統一時間竟找不到任何論點來反駁施鶯鶯:
在機械盛行的星際時代,沒有感情才是常態;像施鶯鶯這種能體察人心,有著與古地球上的古人類十分相似的喜怒哀樂的人,才是不正常的“基因殘缺者”。②
“但我不一樣。”在係統長久的、無言以對的沉默中,施鶯鶯開口繼續道:
“我在見識過人心險惡,又被背叛過多次後,已然練得一手操控人心的手段,實不相瞞,這些話語雖然能令彆人熱淚盈眶,感動不已,其實根本不能打動我。可即便如此——”
她單方麵終止了與係統的對話,隻留最後一句回蕩在精神世界中,餘音嫋嫋,不絕如縷:
“我也依然相信人性,相信未來。”
在精神世界以外的現實世界裡,一人一統的對話全程不過耗費數秒鐘而已,半點異常都沒有。
於是施鶯鶯站在高台上,對著台下數百雙或焦灼或疑惑、或不安或擔心的雙眸,宣告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是喪屍病毒抗體的持有者。”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比之前的對她身體狀況的關心還要熱烈千百倍的議論和詢問聲立刻嘩然地洶湧了起來:
“施老板,你說的是真的嗎?”
“怪不得這段時間來,你一直沒有安排我們進行病毒滅活實驗,原來是這樣啊!”
“施老板,雖說這個消息的確能幫上我們的忙,但我還是得勸您三思而行。據您所說,這段時間的異能衰弱已經極大地影響到了你的健康狀況,那麼再從你體內提取喪屍病毒抗體的話,必然會造成更嚴重的、不可修複的損傷!”
不難怪他們的反應如此激烈,實在是施鶯鶯的這一舉動太無私了,甚至可以說無私到了駭人的地步,就跟對著餓了快十天的災民打開自家糧倉說“我這裡有吃的”沒什麼兩樣——
但凡這幫人裡有一個半個心懷不軌的,這便是開門揖盜,以身似虎!
然而施鶯鶯半點反悔的跡象都沒有,還在繼續道:
“長空基地資格最老的人們應該還記得,我在抵達這個基地的開頭那段時間裡,一直都在發燒,直到後來覺醒了精神係異能,我的病情才略有起色。”
“可我近日發現,原本隻該存在於喪屍體內的晶核,竟然在我的體內也有存留。於是我便分析了一下它,便得到了一個讓我本人都驚訝不已的消息,這枚晶核,赫然便是在我剛剛抵達長空基地不久,重病昏迷未醒的那段時間形成的。”
接下來的事情已經不用她說了,但凡是個長了腦子的人,都能推斷出這是怎麼一回事:
施鶯鶯雖然在趕往長空基地的路上意外感染了喪屍病毒,但因為她本人是極為罕見的喪屍病毒抗體擁有者,所以這東西竟沒能如常態一般將她變成喪屍,可部分病毒的功能依然留存了下來,將她的精神力壓縮成了晶核。
對於頗受喪屍之苦的末世人民來說,這無異於天降福音,是生的希望,是未來的象征,更是末世結束的開始:
長空基地之前研發的,一直都是藥劑,比如土壤恢複劑和異能恢複劑,因此航空基地實驗室的人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次要研發的藥劑,也是能夠將喪屍消滅的藥劑,僅此而已。
但在施鶯鶯承認了自己是喪屍病毒抗體的擁有者之後,這些可以說彙集著全國最頂尖智慧的學者們,也終於明白了她到底想乾什麼:
她要研究的,不僅僅是消滅喪屍的藥劑,更是能夠帶給千千萬萬普通人和平安寧的疫苗!
如果這東西真的能夠被研發出來,那麼從此往後,就再也不會有人因為不慎受傷而被迫變成喪屍,再也不會有任何的生離死彆,不會有任何的刻骨悲傷。
在無數人炯炯的目光下,黑發藍眸的長空基地領導者從高台上翩然走下,彎下腰去,將一位驚喜過度、險些跌倒的白發蒼蒼的老人扶起。
她迎著這位年邁的學者似悲還喜、又因為要送她去死而滿懷愧疚的複雜眼神,笑道:
“雖說‘功成不必在我’,但我願親自以身試藥,所以功成必定有我。”
“除我之外,這四五年來,我再未見到任何一位喪屍病毒抗體的擁有者;可根據我的身體狀況來看,留給我的時間,委實不多。”
她雙手一拍,發出一道清脆的擊掌聲,回蕩在人頭攢動的實驗室裡,不絕於耳,便宛如與這些人、與長空基地,也與千百萬尚且存活在末世的人定下未來的契約:
“所以行動起來吧,各位,我們還剩——也隻剩最後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