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周遭人來人往,人聲鼎沸。
童淮和薛庭四目相對,氣氛死一般的寂靜。
童敬遠、薛頌初和李叔叔三人正進行著成年人的虛偽客套,見倆小孩呆著不動,異口同聲問:“怎麼了?”
三人的聲音像是一記重錘,陡然打破了那股怪異的沉默。
童淮一個激靈,第一反應是找個角落蹲下來思考人生,薛庭的反應卻比他快一步,一把攥住他的手,漆黑深邃的眼眸底仿佛燃著片火光,露出個淺淡的笑,輕聲細語,一字一頓:“你好,我是薛庭。”
……親娘啊,這還不如不笑呢!
童淮默默打了個冷戰,努力想把手抽回來。
然而薛庭的力氣比他大,鐵鉗般攥得死緊,他連根手指頭都拯救不了。
麵前的人如此熟悉,又有點說不出的陌生。
薛庭一點點冷靜下來,盯著這個跟他哭唧唧地說“我家太窮了我爸欠債跑了我不得不打暑假工賺學費”的漂亮小騙子,眉梢輕微抬了抬:“你叫什麼?”
聲音壓低,仔細聽似乎還很溫和,眼神卻不像那麼回事。
簡稱笑裡藏刀。+杰米哒.
童淮:“…………”
親愛的爺爺奶奶,救命。
童淮簡直想轉身拔腿就跑,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討好地用手指在他手心裡蹭了蹭,小小聲:“……你可以叫我淮崽。”
薛庭依舊沒有放手,在眾目睽睽之下,臉色淡淡的、隱秘地揉捏著童淮細長的手指,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
老爹就在身邊,童淮渾身發麻,緊張極了。
欣賞夠童淮的表情,半晌,薛庭終於鬆開手,嘴角飄忽地彎了彎:“認識這麼久,都不知道你就是童家的小少爺。”
剛才來的路上,薛頌初隨意給他介紹了一些人,說完了可能覺得都是成年人,他會覺得無聊,又順帶介紹了幾個同齡人。
有個童家的小少爺,嬌生慣養的,是個嬌嬌氣氣的小男生,成績不太好,不過家裡很寶貝。
他當時沒什麼感覺,揚了揚眉,心想,哪個男孩子會有他那個寶貝嬌氣。
童淮心虛地縮了縮脖子,小聲頂回去:“那我也不知道你是薛家少東家啊。”
還委屈上了。
薛庭生出些啼笑皆非的感覺,一時不知道該好笑多一點,還是生氣多一點。
雖然很想捏這滿口鬼話的小卷毛一把,不過童敬遠就在一旁虎視眈眈,理智讓他在未來嶽父麵前收斂好表情,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童敬遠稍稍看出點門道——感情這倆孩子壓根不知道對方的家庭背景。
那還挺好,感情純粹。
也隻有學生時代才可以擁有這麼純潔的友誼了。
童敬遠心裡感歎,客客氣氣地誇獎了薛庭幾聲,又跟有過幾麵之緣的
薛頌初聊起來。
童淮趕緊溜回為他遮風擋雨的高大爸爸背後,擋住了薛庭有如實質的視線,恨不能把自己縮成一小團,掏出手機,飛快打字搜索——
-撒謊被男朋友發現怎麼辦?
-男朋友好像比我有錢怎麼辦?
-裝窮被發現了怎麼辦?
李叔叔依舊不懂眼色,納悶地瞅瞅他,大大咧咧問:“小童,躲著拿手機摁什麼?哈哈哈,不會是回女朋友的消息吧?”
童淮:“……”
童淮想把李叔叔的鞋子脫下來塞他嘴裡。
他把手機收回來,哭喪著臉,小心翼翼地從童敬遠背後冒出半顆腦袋。
薛庭仿佛裝了個雷達,立刻看過來,兩人的視線撞上,他的眸光涼涼。
童淮默默縮回去,一番掙紮之後,決定尿遁。
等薛庭冷靜冷靜,不再用這麼恐怖的臉色看他,他再解釋。
小卷毛的那點小心思好猜得很,薛庭撩起眼皮掃了眼他露出的一縷頭毛,不動聲色地拍了拍薛頌初的背。
薛頌初看出點門道,眯了眯眼,配合地道:“我們大人說話,他們孩子聽著無聊,讓他們出去轉轉吧,我們說我們的。聽說會所後麵的玫瑰園很漂亮,小庭帶你同學去看看?”
童淮瞪了瞪眼,剛要拒絕,薛庭就點了下頭:“好。”
童淮:“……”
親愛的爸爸,救命。
童敬遠並沒有聽到兒子心裡熱切的呼聲,沒怎麼把這事放心上,怕小孩兒在這種社交氣氛裡悶到,不如跟熟悉的同學出去透透氣,體貼地拍了拍童淮的後腦勺:“去吧,崽崽,爸爸等會兒來找你。”
爸爸,連你也通敵叛國了。
童淮眼前一黑,覺得自己被世界拋棄了。
他邁著沉重的腳步,跟在薛庭身後,越想越後悔,越想越難過。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薛庭肯定很生氣吧?
可是薛庭也沒告訴過他他的家境啊。
……不過薛庭也沒開口說過什麼,都是他自己腦補的。
許久,薛庭的腳步一停。
會所的溫室花園裡,冬天也盛開著玫瑰,白的紅的、純潔火熱,恣意盛開,在燈光的輝映下,仿佛蒙在一層紗簾中,風情萬種。
童淮卻無心觀賞這些玫瑰,惴惴不安地抬起頭,仿佛等待審判的犯人。
所有人都在裡麵高談闊論,這裡很僻靜,隻有他們
。
薛庭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童淮,開了口:“家裡條件不好、爸爸欠債出逃、為了學費打工?”
童淮:“……”
就知道逃不過這茬。
薛庭咬字清晰,每說一個字,童淮就心虛地後退一步,直至脊背貼到冰涼的石柱上,退無可退。
薛庭站在他麵前,逆著光,表情微沉。他今天也換上了西服,身高腿長,容色如雪,侵略性十足。
童淮還沒被薛庭用這
麼冷漠的神情打量過,思緒就跟水壩崩塌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地奔湧而下,朝著最壞的方向想去,眼圈一紅,吸了吸鼻子:“你、你要和我分手嗎?”
“……”
輸了。
潰不成軍、一敗塗地。
被他紅紅的眼睛一盯,薛庭心口仿佛被無形的子彈擊中,瞬間酸酸軟軟,冰冷的外殼悄然垮塌,無聲歎了口氣:“想也不要想。”
那點說不上是想笑還是生氣的情緒淡下去了,他重新觀察了一下這樣陌生的小孩兒。
這半年童淮躥高了幾厘米,平時穿著校服湊在一塊兒,不大看得出來,今晚換上正裝,就明顯了許多,剪裁得體的衣服貼合著身線,掐出把細窄的腰。
清清瘦瘦,個子高高,發梢微卷,容顏精致。
像個從漫畫裡走出來的小王子。
他的嬌生慣養不體現在吃穿上,而是在每一寸皮膚骨頭、每一根發絲之間,隨意捯飭捯飭,氣質就被襯托出來了。
這才是童淮。
一個泡在蜜罐子裡長大的小少爺、沒心沒肺的小騙子。
童淮被盯得不太自在,不知道薛庭是準備暴打他一頓還是怎麼著,小心翼翼地叫:“庭哥?”
薛庭望著他沒吭聲。
“哥?”
薛庭依舊不吱聲,隻愛答不理地掀了掀眼皮子。
童淮簡直想哭了:“我錯了,不生氣好不好?”
說完又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他糾結了下,低聲下氣地打商量:“那你就生一會兒氣,不超過明天十二點,好不好?”
怎麼道歉都跟撒嬌似的。+杰米哒.
薛庭輕輕呼出口氣。
童淮偷偷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見此又嚇了一跳,以為他要跟自己算總賬了,眼巴巴的:“我不是故意的……不對,我是故意的,但我不是誠心……也不是。”
童淮想起自己撒謊的初衷,臉都黑了,默了默:“你還是生氣吧。”
薛庭勉強繃住嘴角,沒讓嘴角上翹,開了尊口:“為什麼騙我?”
“……”童淮自暴自棄,“你剛轉學來時我不喜歡你,被你撞見打暑假工,想找個聽得過去的理由。”
薛庭鼻音微揚地“嗯”了聲。
童淮咬咬牙,一鼓作氣:“我跟我爸打了個賭,沒考到他要求的排名就得去打工,怕你知道……丟臉。”
“現在就不怕丟臉了?”
童淮可憐巴巴的,小聲囁嚅:“現在比較怕你不要我了……”
薛庭最後一點脾氣也沒了,板著臉,例行公事般問:“知錯了?”
童淮猛點頭。
“以後還敢騙我嗎?”
“不敢了。”童淮心想,再玩這麼一次他真要崩潰了。
“賠罪嗎?”
童淮忍痛割愛:“新買的限量款樂高給你。”
薛庭<揚了揚眉,果斷拒絕:“不要。”
“那你要什麼?”童淮苦哈哈的,薛庭平時除了學習和逗他,好像也沒其他的興趣愛好,而且他剛知道薛庭比他還有錢,一時不太找得到方向下手,要討好都找不到方向。
“你。”
“啊?”
抬首見薛庭好整以暇地望著自己,童淮大驚失色:“不,不好吧,我還未成年……”
薛庭:“……”
你該慶幸你還未成年。
童淮平時能笑能鬨的,好像玩得很開,其實在這方麵害羞得不行,大多時候,都是薛庭主動,或者循循善誘。
他緊張地東張西望,確定沒其他人,拉著薛庭的領帶,踮腳飛快在他唇邊“啾”地親了下:“還生氣嗎?”
薛庭頓了頓:“嗯。”
這麼難哄啊。
童淮又仰起臉:“啾。”
“還剩一半。”
“啾。”
“還剩三分之一。”
童淮一心想要彌補犯下的錯,認認真真地親薛庭的臉頰,隨著他的怒氣值下降,心裡大大鬆了口氣。
隻要薛庭不生氣了,一切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