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來越沉, 蟲鳴淡去, 皎白月光透過窗棱灑落進來, 仿佛給地麵鋪上一層熒光。床榻四周垂落的紗帳隨風輕擺, 周和以將臉埋在長安的頸側, 熟悉的氣息彌漫鼻尖,困意漸漸湧上來。長安身上並不太用香, 除卻本身淡淡的少女氣息, 便隻剩梅花香胰子的味道。
睡夢中長安感覺自己肩頭一重,蹙眉抬手去撥。
然而撥了兩下那玩意兒又晃回來,她掙紮地動了動眼皮,恍惚之中又睡沉了。
周和以一手搭在長安的腰上。約莫是在長安身邊當傻子的這一年是他兩輩子裡最輕鬆最不需防備的日子, 王爺發現, 自己果然還是睡二愣子身邊最安心。嘴裡咕噥了幾句‘熏香難聞’,他扯過長安懷裡揉成一團的被子蓋身上, 掩嘴打了個哈欠,閉上眼便睡沉了。
夜涼如水,四下裡除了微弱的風聲, 兩人一覺相擁到天明。
翌日,長安醒來後發現自己好像落枕了。
她扶著一邊仿佛被灌滿了鉛的肩膀, 艱難地坐起身, 肩側的骨頭僵硬, 動一下便哢哢作響。帷幔外宮侍在小聲地詢問,她可醒了。長安低低地應了一聲,宮侍們捧著洗漱用具魚貫而入。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長安總覺得紗帳裡似乎多了一些淡淡的檀香味兒。不過這屋裡哪兒來檀香?興許是她的錯覺。
長安揉了一會兒肩,感覺僵硬的肩膀鬆快了許多,才下榻趿了鞋子去洗漱。
一覺醒來窗外的天已大亮。鹿鳴宮裡那位昨夜侍寢,這個時辰還沒起呢。長安也不需去主殿那邊請安,洗漱好,便在自己的屋裡用了點早膳。
薑怡寧昨夜一夜沒睡好,今兒天還沒亮便已然起了。長安推了門出來,她正頂著一張黑臉在涼亭中撕扯花瓣兒。
兩人到目前為止,一句話沒說過。
李嬤嬤隨兩人進宮,一路上也嘗試著勸說過薑怡寧。畢竟長安才是薑家真正的小主子,隻有薑怡寧放下身段,兩個主子之間才會和睦,長公主才會欣慰和高興。隻是這樣的話李嬤嬤說得再多,薑怡寧聽不進去也枉然。長安本身並非那等熱臉貼人冷屁股的性子,況且薑怡寧也不值得她貼。薑怡寧不低頭,長安根本鳥都不想鳥她。
兩人於是就一直這般僵持著,住在隔壁,也一樣彼此漠視。
勸得多了無用不說還惹人煩,李嬤嬤索性也不勸了。怡寧主子想不通,往後吃虧的是她自個兒又不是旁人,李嬤嬤自覺對她這三番四次的好心,一次次被冷待也失了耐心。她兩手交疊垂在下腹,隻亦步亦趨地跟著長安。
長安在院子裡走了幾圈消消食,鬆鬆筋骨,便聽到身後李嬤嬤小聲地提點:“主子此時若是便宜,不若去未央宮給皇後娘娘請個安。”
按理說,長安進了宮就應該去未央宮給皇後娘娘見個禮的。畢竟大長公主與劉皇後素來情分不一般。薑怡寧這些年來宮裡宮宴上,劉皇後就沒少看顧著。真正的薑家孫女長安找回來這麼久,劉皇後還沒見過長安的人。
聽她這般一說,長安覺得是要去見一見的。
正巧打發去正殿那邊的下人回話,正殿那邊一點兒動靜沒有,武德妃人還沒起呢。長安於是也不耽擱了,帶李嬤嬤一道兒去未央宮請安。
“薑怡寧不要一道走?”不合都擺在明麵上,長安也懶得再姐姐長姐姐短,直呼姓名道。
涼亭裡薑怡寧撿花瓣的手一頓,頭沒抬。
她此時已深刻地明白今時不同往日了,往日她進宮,不說去各宮走動都暢通無阻,但總地來說,是十分被人禮遇的。如今沒了郡主的身份,她竟然是連說話的立場都沒了。就像昨日在洗塵宴上,明明就端坐在陳二花的身邊,卻無一人問津。
昨日夜裡,薑怡寧輾轉反側地想洗塵宴上的種種,還是覺得鬱結於心。今日一大清早起來使了宮人剪了一籃子花,叫她扯著花瓣兒泄憤。
薑怡寧許久不開口,長安的眉頭淡淡地挑了起來。
“罷了,”其實帶不帶薑怡寧一道,對長安來說毫無影響。她即不需薑怡寧壯膽,也不必薑怡寧指點,“我們走吧。”
說罷,長安轉身便打算走。
“等等,”她稍稍一轉身,涼亭中的薑怡寧終於出聲兒了,“等我換身衣裳。”
長安打量了她幾眼,沒說什麼,隨她去。
李嬤嬤小聲地與長安細說了些劉皇後的喜好。劉皇後今年四十有八,一生沒有過皇子,膝下隻有三位公主。最小的公主,八年掐也下嫁了,如今最大的外孫都有十一歲了。為人很是豁達,與長公主一樣信道,十分虔誠。
長安點點頭,表示會注意忌諱。
一刻鐘後,薑怡寧換了一身蔥綠的衣裙扶著下人的胳膊走出來。烏黑的發絲輸了個墮馬髻,眉心點了一點朱砂,看著聖潔又乾淨。
不得不說,這薑怡寧當真很會拾掇自己。本身三分的相貌,她硬是收拾出七分的美來。此時看她煥然一新,長安低頭看看自個兒,猶豫要不然也去換身衣裳?因著不大喜歡朱釵環佩之類的首飾,嫌累贅,長安一直以來都隻一個玉冠或者金冠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