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他聽了第四遍了,他敢有什麼異議?
說來也是倒黴,他若不是半神之體,說不定能借著回溯也恢複,奈何他半神之體雖然現在被踹成了半癱,卻也終究和神沾點邊,是不受溯回之力影響的。
“屬下早已準備好了陰兵鬼將,此刻就候在忘川之中,黃泉必將舉鬼族之力,助天君討伐魔族!”
他話音一落,忘川之中水聲嘩啦,冷慕詩眯眼看去,便見各種刀兵器具和從忘川之中露出來。而手持這些刀兵的的陰兵鬼將,也從水下鑽出,個個身披骷髏甲,密密麻麻幾乎覆蓋了整片目所及的忘川。
“閻素,你上前來。”冷慕詩很快收回視線,對他肝腦塗地般的宣誓毫無動容,抬手召他到近前。
鬼王做了幾十萬年的鬼界帝君,也就麵前這人敢叫他名諱,也隻有麵前這人知他名諱。
但他自己對自己的名字都已經陌生,被點了名字,居然愣了片刻,才連忙朝著冷慕詩走過來。
他分明身高腿長,比冷慕詩高出許多,卻因為不敢在冷慕詩的麵前直腰,顯得窩窩囊囊,到了她的麵前也恨不能把腦袋塞自己褲\\襠裡麵,因為他太知道麵前這人披著的人皮下麵是什麼,也知道這世間能對他生殺不眨眼的,隻有這個人。
懂得畏懼是一個十分優良的品質,閻素從前就是不懂,才落得這半死不活的下場,不過這一次他沒有招惹這活天君,她不會對自己動手吧……
然後她真的動手了,閻素嚇得頓時噗通跪地,那聲音清脆的,但凡是個膝蓋骨都已經碎八瓣了。
冷慕詩被他嚇了一跳,微微蹙眉,不過按在他頭頂的手卻沒有放開,源源不斷的生機之力湧入了閻素的身體之中,將那些經年把他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傷處都一一撫平。
原本半神是很難受傷的,即便是受傷,也會很快痊愈。
但是若傷他的人是天君,那他的傷便除了天君本人,誰也無法治療,更不可能自愈,凡間有兩句話說得十分貼切,一句是君要臣死,一句叫做雷霆雨露皆君恩。
閻素本以為自己要千萬年的日夜承受這痛苦的折磨,卻沒料到天君居然還給他治傷了?!
這屬實把他驚得不輕,驚得他都大逆不道地抬頭看了天君一眼,看不真切她的真容……
可她被靈光攏著的一點下巴,卻莫名的讓閻素幾番心驚肉跳過後,咂摸出了那麼一點點人味兒。
難道是溯回的次數太多了,做人太多回,她也沾染上了人味兒?
但那怎麼可能呢……
冷慕詩很快收手,閻素不能自視,不知道自己那副癆病鬼的樣貌已經徹底痊愈,他在冷慕詩離開之後緩慢地起身,長身玉立風姿灼灼,儼然一副睥睨桀驁的帝王貌。
於是黃泉之中畏懼冷慕詩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威壓的小鬼們,和勾魂鬼官們,都紛紛冒頭,震驚不已地圍著尚未回神的閻素嘰嘰喳喳。
因為閻素平時其實不太嚴肅,也因為黃泉製度完全被陽間的溯回搞亂了,沒什麼正經工作,他對勾魂官們平日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者自己也因為傷難受得緊基本說話不大聲,也不發火,所以眾鬼對他很是親近。
他們不是神,自然也在這幾次溯回之中反複被重置過,因此並未見到過他如此風華正茂的模樣,現在見到了,簡直恨不能扒著他眼皮看看下麵的黑眼仁是不是真的。
閻素一抖,把爬了一身的小鬼抖下去,擰著眉心,以一副睥睨眾生不可侵犯的肅穆神色,回頭對躍躍欲試要湊上前來的勾魂鬼官們說:“姐妹們,不是一直都想一起出去嗎,凡間開鬼門限製諸多,沒什麼大意思,收拾收拾,把還在審的惡鬼鎖好了,十八層地獄也加固下,今夜子時,本王帶你們出去玩。”
本來對於鬼王突然變了樣子,眾鬼都有些瑟瑟,但他一開口,眾鬼頓時便歡呼起來。
冷慕詩安頓好了鬼界,便再度以蒼生劈開了陰陽界的門,卻沒有回魔界,而是照著在魔界搜魂得來的信息,開始一個個去搗毀魔族的埋伏。
隻是人間走了一遭,冷慕詩也跟著虛弱下來,殺天魔操控的血魔,便如同傷天魔,對她來說,這也是自傷。
她沒有選擇跟接到她送的消息趕來的修真界眾人碰麵,畢竟她也無法與他們並肩作戰。
況且她現如今還頂著冷天音的身份在魔界,冷天音則是被她關在碧岩窟,她水蔭之力不覺醒,天魔四將不齊,少一員魔將,修真界便少一分壓力。
冷慕詩回到了被她血洗過的魔宮,空空蕩蕩的,天魔的身體已經出了宮殿,似乎正在尋他的手下們,已經遊蕩到了魔界深淵的不遠處。
冷慕詩將天魔的腦袋拿出來,塞在天魔的手裡,然後站在魔界深淵的邊上,喚出了因果鏡,查看已經交戰上的魔族與修真界。
鬼族還未到,需得入深夜鬼氣最盛之時,才好出黃泉。
除去她提前除掉的,依舊有許多血魔在人族的邊界蓄勢待發,且隻要天魔不死,這些血魔從屬會持續不斷地再生。
冷慕詩看著修真界各宗門的修士分批守著人族邊境,這一次的交戰,總算是有備而來,每一批也都出動了宗門大能,是完全能夠敵得過魔族的,縱使魔族數量繁多。
隻要熬到子時,鬼門一開,這場仗不會輸。
冷慕詩看到了玄竹和遊子疏他們,要收起因果鏡的手微微頓住,身後這時貼上一個人,雙手按在她的肩上,和她一起看向因果鏡。
“何必白費力氣,你這麼在乎這幾個人?”天魔接好了自己的腦袋,被斬頭還是毫無障礙地接近冷慕詩,“你知道的,隻要你跟我一起沉睡,他們就都能活下來。”
他嘻嘻笑得陰森,“到時候妖魔族也會銷聲匿跡,人族再也將不受侵擾,多好啊……”
隻是天道沉睡,猶如生機源頭被切斷,這世間的一切會變成一潭死水,如失去泉眼的湖,終究會消耗殆儘,終究也會變得惡臭,魚不能存活,最終世間還是會變成死氣沉沉的最初模樣。
善惡陰陽,因果輪回,都是相生相克,沒了妖魔沒了生機,哪還有什麼人族?
隻是相比於其他的辦法,這個辦法是這世間的生靈滅亡得最慢的一種方式。
冷慕詩沒有回頭,收起了因果鏡,沒有再去傷天魔,而是朝前走了幾步,走到了魔界深淵的邊上。
天魔一直在戒備她動手,激怒她得不到什麼好,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可是他覺得不公,他抵死不認。
他的壯大來自於她,憑什麼她要厭棄他!
不過冷慕詩卻沒有如他所料去動腰側的蒼生傷他,而是在魔界深淵的邊緣閉上眼睛,片刻之後勾起了嘴角,散去了麵上一直攏著的靈光,顯現出了她這一世人族身體本來的模樣。
她眯眼轉過頭,眼中含著些許水霧,一副十分受傷的樣子,同時調動了自己的神魂,感知了她尚且縫在天魔體內的那些魂絲,然後對著天魔淒然一笑。
“蕭哥哥,你不要我了嗎?”
冷慕詩不顧天魔愕然的神色,閉了下眼睛,雙眸中的水霧便順著臉頰滑落,她這模樣倒是半點沒了神性,完完全全就是個無助又淒絕的小姑娘。
她說:“蕭哥哥,你與我已經有了道侶之約,我也與你行了雙修之事,可你卻要娶我的妹妹。”
“蕭哥哥,你若跟她成婚,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她說著,淚流滿麵地看著天魔,她被深淵魔氣帶起的衣袍,勾勒出消瘦脆弱的身形。
“你在凡間難不成還去做了戲子麼?”天魔頂著蕭勉那一張臉,看著冷慕詩半隻腳踩在深淵之外,對著他瘋狂落淚。
“你這是唱的哪出戲?”他“哈”了一聲,“我看你是做人做魔障了,你想喚出那人族的意識?你可真是狂妄,人族何其脆弱不堪,我早就將他魂魄都融了,你……”
他正說著,卻見冷慕詩突然跳下了深淵。
天魔連忙撲到深淵邊朝下看,他自然知道天君的能耐,莫說這深淵之下的魔早已經被他引渡煉化成血魔,到人間為他製造恐懼和絕望去,即便這深淵之下當真是地獄是烈焰熔岩,也根本不可能傷到她分毫。
他正想嘲笑,卻冷不防察覺到身體內有什麼正在掙紮,試圖掙脫,天魔一愣,下一瞬他不受控製地跟著冷慕詩躍下了山崖――
他左眼中的赤紅慢慢褪去,但很快又覆蓋上,不過在他伸手將冷慕詩緊緊擁入懷中的那一刻,他左眼中的血色徹底消散。
冷慕詩和抱著她的人對視了一眼,下一瞬抓住蒼生朝著虛空一劈,他們便即刻回到了深淵之上。
冷慕詩收起蒼生捧住懷中人的臉,看到了他眼中幾世未變的溫柔和深情,頓時笑出了聲。
“哥哥……”她此刻的笑容是真心實意的,他果然沒有辜負她的期望,意識還在!
“哥哥,你聽我說,”她推開蕭勉一些,注視著他的雙眼道,“就現在,感受他體內魔氣最濃鬱的地方!”
她提起骨劍,幻化成匕首大小,遞給蕭勉,“那裡是他的內丹,把他的內丹刨給我,我不能搶奪,隻能是他自願才能封印他,哥哥你需得快點!”
冷慕詩催促蕭勉,蕭勉卻沒有去接匕首,而是怔怔看她,還保持著環抱她的姿勢。
身體裡有另一個聲音貼著耳邊一般在對他說,如同當年他幼時瀕死的時候一模一樣地蠱惑著他。
“彆聽她的,她根本不愛你,她都是騙你的,你意識既然存在於我的身體,想必你也知道了,她是天道啊……一切都是她的算計,包括你!”
“你靠著我的魔丹存在,若是你刨出魔丹給她,你就死了。”
天魔的聲音陰冷邪惡,“她就是要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