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淩右手死死扣住床沿,手背上的水泡因他用力過度,似乎都要破開,看上去便十分疼,然後男人卻絲毫不在意,他眼底一片猩紅地看著床前的女子。
滿屋皆是刺鼻的苦藥味,洛伊兒頓在原處,手帕捏緊,緩緩吐了一口氣,神色慢慢平靜下來,沒有理會方瑾淩的話,緩緩低下身來,將地上碎了的藥碗撿起,抬起遞給一旁的丫鬟,輕聲吩咐道:
“重新煎一碗藥來。”
便是這時,房門又被打開,外麵走進來兩個挎著藥箱的人,他們跨入房間的步子一頓,相視一眼,才又進入房間,低頭拱手行禮:“微臣參見靖王殿下。”
方瑾淩此時全然看不見旁人,看著女子不緊不慢地下著吩咐,心底似怒意盎然,泛著細細碎碎的疼和一絲隱晦的不知名的情緒,他的伊兒……
洛伊兒聽到聲音,轉頭看著兩位低著頭的太醫,又看向先前的那兩位禦醫,眼底閃過一絲涼意,淡淡道:“本郡主前往涼州時,早已請旨,若是靖王殿下有個好歹,涼州一行人皆數為靖王殿下陪葬。”
她語氣平淡,似乎隻在說著平常話,可是滿屋的眾人卻是瞬間臉色慘白,洛伊兒淡淡掀眸,扯開一抹薄涼的笑,微涼的視線掃過眾人:“所以,各位太醫還是竭儘全力醫治殿下,隻有如此,我們才可能有一絲活路。”
跟隨她一路而來的鄭太醫二人,對視一眼,露出一抹苦笑:“微臣謹遵郡主令,自當全力以赴!”
洛伊兒手持帕子,雙手交疊而立,眸光又重新落在床榻上的男人身上,聲音極輕:“那自然再好不過。”
“如此,各位太醫便下去商討一番,該如何為殿下醫治吧。”
眾位太醫下去後,洛伊兒又瞥向四處的丫鬟,微微蹙起眉頭,這些丫鬟都是涼州城的人,此時臉色早已嚇得慘白,不如王府和侯府的丫鬟得用,洛伊兒眼底升起一絲不悅,卻是壓著情緒道:
“打一盆熱水上來,全部退出去。”
“洛伊兒……”
男人沙啞的聲音絲毫不掩寒意,洛伊兒麵色不改,在丫鬟魚貫退出之後,不緊不慢地走上前去,垂眸看著躺在床上,似渾身無一絲力氣的男人,撞進他一片猩紅的眸子,勉強扯開一抹笑,彎身坐在了床榻上,緩慢而堅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自然知曉他的心思,他往日待她多許溫和,如今連衛風等人都不許靠近這個院落,自己如此一來,他必然心底震怒,終究還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
男人渾身似乎一震,緊緊皺起眉頭看著她,就見她麵頰上突然滾落下來淚珠,絲毫不見剛剛一分平靜自若,方瑾淩一怔,又迅速回神,費力轉過頭不去看她,指尖刺破了手心,絲絲疼痛傳來,他才能忍著那分心疼,依舊生硬冷寒:
“出去!”
自從知曉自己染了天花時,他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她,心底也曾有一絲後悔,那時為何求了那封聖旨,如此耽誤了她。
可是,若是從來一次,他必然還是會去求的。
他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旁人肆意窺探。
他部署很多,便是他當真不幸,也絕不會讓她有一絲為難。
可是,他算到了許多,卻唯獨沒有算到她竟然會親自前來涼州!往日素來清明聰慧的人,他不信她不知道此時的涼州代表什麼!
她知道,卻還是來了。
縱使心底氣憤難耐,可莫名心底酸澀脹得他發疼,如何也自欺欺人不了,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心底可恥地是欣喜的。
方瑾淩閉了閉眸子,複又睜開,漠然看向床榻上的女子,聲音寡然冷淡:“……本王讓衛風護送你回京。”
洛伊兒輕顫了下眼睫,語氣平淡:“我來涼州時,聖上已經下旨,涼州一行全權由我指管。”
如何說,她依然都那副平靜的神色,似水火不侵,方瑾淩第一次痛恨自己染上了天花,對背後之人更是恨之入骨,她未來之前,他雖未放棄治療,卻從不如此時這般情緒洶湧,方瑾淩看著她,心底有些無力,語氣微微放軟:
“……伊兒,聽話。”
“殿下似乎總是對伊兒失言。”洛伊兒垂眸看了他好久,突然輕聲開口,似乎話中夾雜著莫名的情緒,帶著些許涼意和傷心,讓方瑾淩一頓,怔怔看向她。
洛伊兒眼睫微顫著,濕意順著眼角蔓延,化成水珠滴落,聲音卻依然低柔:“殿下可還記得今日是何日子?”
方瑾淩眸子一沉,心底微疼。
今日是何日?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也是齊侯府嫡女的生辰。
今日越發特殊,則是她的……及笄禮,一生中隻有一次的及笄禮!
他答應她的,定會在她及笄禮前趕回來,他說過,他不會再錯過。
方瑾淩緊緊閉上眼睛,渾身失去了力氣,女子的聲音還在繼續,帶著一絲壓抑著的平靜,那絲哭腔卻如何也掩不住:
“去年這個時候,你說過,今年你不會錯過。”
“你離京之時,親口應我,定會來參加我的及笄禮。”
房間昏暗,暗色床幔遮掩著,床榻上的男人緊閉著雙眼,旁人看不住他的神色,可是他的雙手卻是緊握,似有水泡破開,泛著疼,卻不及心底一分苦澀。
她聲音裡那分哭腔越發遮不住,句句都似滴在他心底:“……殿下,你說話不算話。”
方瑾淩張了張口,似要說什麼,可是喉嚨間似被什麼堵住一樣,澀得發疼,身側的手似乎被人小心捧起,那人拿著帕子輕輕擦拭著,力道輕柔幾乎不計,他心底卻越發泛著些許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