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從缺失轉為圓滿, 又從圓滿走向殘缺。
缺口的月亮掛在夜幕中, 灑下遍地銀輝,原之鏡平靜的湖麵上清晰的倒映出它殘缺的影子, 花笠捏了張引雷符,平靜的夜空中孕育出了陰雲, 雷聲在雲層中翻滾。倏得起了一陣風, 卷走了花笠指尖的符咒,符咒如一片枯黃的葉片,被輕風托著飄蕩到湖心, 一道亮白的雷光猛地落下,它穿透符咒, 直入湖水, 一直落入龍骨山的深處, 整個山體都被撼動,嗡鳴著震顫了起來。
耳邊驚雷乍起的巨響剛歇,又起了轟隆的水聲, 平靜的湖心起了巨大的漩渦, 撕裂了夜幕的倒影與殘缺的月盤, 湖水分成數列往高空卷了起來,一根根巨大的水柱旋轉著升空,幾乎要與天連接到一處。
整個龍骨山都起了異象, 但從外麵往龍骨山看,卻又分明是靜謐而安寧的。
一點紅衣落在藏書閣的頂端,驀得被夜風卷起, 銀色的長發飛揚而起,像夜幕上鋪落的銀河。
銀音麵無表情的站著,很久都沒有動,直到桑時落到他身側,咋呼著道:“我感覺不太好,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你知道的,我預感的好事從不發生,壞事件件靈驗。”他可能真是個烏鴉精轉世,話音還沒落下,身旁的銀音突然毫無預兆的吐了一口血。
桑時被他嚇了一跳,但立馬又反應過來:“你怎麼會吐血?不是,你能吐血了?”
他這話說的顛三倒四,因為銀音是沒有血的,從來沒有人見過銀音身體裡流出過血來。
銀音麵無表情的抬起袖口,漫不經心的擦去嘴角的血漬,那些鮮紅的血液融入他血色的衣服裡,就像平靜表麵下觸目驚心的內裡,他雪白的臉上波瀾不驚的眉目突然層層皸裂,露出一些似喜還悲的神色來。
七情五感齊震,銀音一動不動,七竅卻緩緩流出血來。
桑時看著他染血的眼睛,莫名產生了心驚肉跳的感覺,他在越來越劇烈的夜風中皺了皺眉:“你怎麼回事?”
銀音咽下一口血,常年麵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種瘋狂又壓抑的笑,他手背上荊棘的圖紋倏得亮起,整個藏書閣頂瞬間分崩離析,桑時差點被四起的藤蔓裝訂起來,他猛地往後退開了一大段距離,但那些瘋漲的藤蔓卻沿著藏書閣的頂部不斷往下,藏書閣層層崩塌。
桑時身上銀色的光陡然亮起,他抬起總像沒睡醒的眼睛,一幅攤開的書卷淩空浮現在了他腳下,剛顯形,一端就直往站在一支藤蔓上的銀音飛速卷了過去,銀音卻像是毫無察覺一般,書卷鋒利的頁邊毫不受阻的切進了他的身體,桑時震了一下,立刻收手。
銀音染著血色笑意的眼睛往他看過來:“我是不會死的。”
被切出的齊整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流出的血滲入他的紅衣裡,他筆直的立在風裡,妖異的幾乎帶了點魔性。
他分明是笑著的,卻又像哭,常年沒有表情的臉像是年久失修了一般,哭跟笑不分彼此的在他臉上亂成一團,桑時一時間覺得眼前這個經年的朋友他其實根本就不認識,陌生的讓他覺得可怕。
銀音又轉了頭,遙遙望向遠處靜默的情人骨,他闔了闔眼,一滴血淚順著他銀色的眼睫滾了下來,劃過臉頰落到他彎得不自然的唇邊,順著唇逢給他失血的嘴唇染上了顏色,刺目的紅。
他啟唇,聲音輕不可聞:“我後悔了。”
桑時還沒弄明白他後悔什麼,那點紅衣已經消失在了張牙舞爪的藤蔓上,接著,那些鬼藤就像幻影一樣驟然消散,藏書閣的崩塌也就此停了下來。
——
原之鏡的湖麵被打開了一道口子,露出內裡布滿流光的一條通道,花笠拉著十六夜踏了進去,十六夜落在她身後半步的距離,他微垂的眼珠輕輕動了動,身後跟了幾隻小蟲子。
花笠每踩一步,通道壁上就會浮現一段水紋,但那些水紋卻不是出現在她腳下,而是像鏡像一般,出現在她的頭頂,她還發現,十六夜踏在上麵,依然沒有任何痕跡,如果不是還能感受到十六夜手心傳來的溫度,她都要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實體。
黑色的蝶翼悄無聲息的鋪開在十六夜的身後,蝶翼又轉眼落地成黑紅色的焰火,瞬息往後蔓延了出去。
跟在後麵不遠的三十三唳抬了抬眼,在原地留下一個殘影,真身已經出現在了火焰之前,然而他剛落定,眼睛裡就瞬間落進了一片血色,那是九幽墨幻化出的眼睛,能窺見人心底所有的欲念。
三十三唳腦中憑空響起了一個奇異的聲音:“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黑紅的火焰依然在往後飛掠,月讀與日晷剛進入通道,月讀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她一把扯過日晷,不由分說拉著他就往後退,直接退到了通道外麵,她剛想說些什麼,日晷已經一把摟住她,折扇離手,化成一團黑霧,裹住了一隻無聲無息飛來的黑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