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基金會的支持, 各種聲援不要錢地撒下去, 當年的證據、證人不斷冒出, 雖有一些假冒者和渾水摸魚者, 但其中也有一些可信度比較高的。而民情輿論方麵,更是全都倒向了受害者, 網上也好現實中也好甚少出現說風涼話的人。
也是,稍微有一點良心的人, 看到當年的鄰居、護士、醫生, 包括民警在內, 出示的照片和病曆,都能看出當年的慶卿和慶遠航被折磨得有多慘。
這期間也有人批評當年的社區民警不作為,該社區的派出所民警倒是站出來大大方方地承認過去有工作不到位的地方, 說歡迎大家監督他們以後的工作, 表示人民警察就是為人民服務,說如果有任何做的不好的地方,歡迎民眾提出, 他們也會更好地改進工作方式。同時也宣傳了一把家庭暴力也是犯罪, 所有民眾都應該對犯罪零容忍的法律常識。
這位民警肯站出來說他們工作做得不到位, 反而迎來老百姓的誇口稱讚, 畢竟警察也是人,而任何職業總有做得好的人,和混工資的人。
隻不過警察這個職業就跟醫生、老師之類的職業在某種方麵性質類似,做得好還好,做不好那就很容易引起職業反感, 主要也是這幾個職業和老百姓關係太大太近,幾乎人的一生都離不開這三個職業的人,太過重視並打從心裡尊敬的結果,就是看不得這三個職業中有屍位素餐的人存在。
一個月以後,以慶卿和慶遠航為原告的案件開庭。
因為民眾關注度極高,這場審理在經過多方協商後變成了一場公開審理。
雖然年月久遠,已經過去十一年之久,但證據充分,就算慶誌和慶生一家途中翻供,也容不得他們狡辯。
對方律師果然用懸賞尋證是不是收買證人這點來作為攻擊點,認為懸賞尋證找到的證據都不能作為有效證據。
但原告律師不慌不忙地提出,他們懸賞尋證尋找的是知道當年慶生和慶卿一家事實關係的人和證據,並沒有明確指向要提供什麼樣的證據,而且所有證據都經過了檢察院和公證處兩處監督,原告並沒有碰觸到證據和相關證人。
更有意思的是,上庭提供證據和作證的證人竟然全都說他們自願作證,不需要一分錢懸賞。
被告律師質問他們覺悟如此高尚,為什麼當年沒有幫助慶卿母子。
一位出庭作證的民警沒有什麼表情地說道:“當年,我接到年方七歲的慶遠航報案,第一時間趕去了被告家裡,在那裡我發現慶卿身上隻穿了一件破褂子被關在他們家的地下室裡。我要求被告放出慶卿,被告跟我說慶卿腦子有問題,是暴力型精神病患者,他們為了其他人安全才不得不把慶卿關在地下室,而且他們還拿出了一份病曆證明和慶卿兄長慶誌的證明信。我問慶卿身上的傷勢哪裡來的,他們說是慶卿有自虐傾向。我詢問慶卿,可慶卿無法回答我任何問題。為此,我當時隻拍了照片、做了記錄,並責令慶生一家把慶卿送到正規醫院治療。
慶遠航說他家人欺負他母親和他,每天都讓他們吃不飽還打他們。慶生母親就哭著鬨,說孫子不聽話、愛說謊。我發現慶遠航身上的傷痕,就問慶遠航願不願意去孤兒院。慶遠航說不願意,說他要保護他的母親。我建議把慶卿送去療養院,但慶生說他家窮,無法負擔慶卿的治療費用,後又當場聯絡了慶卿的兄長,其兄長也表示他妹妹有慶生一家照顧就可以,並讓警察不用多管閒事,說這是他們的家事。”
已經四十多歲的民警抿了抿嘴唇:“我承認我對精神病患者有偏見,因為慶生一家和慶卿家人都說慶卿是精神病患者,我就信以為真,對其的境況也不是特彆關心。而慶遠航又拒絕去孤兒院,我想著孩子在自己父母身邊怎麼也比去孤兒院好,就也沒有深究慶生一家對那對母子的暴行。後來的兩年裡,我有經常去他們家查看慶遠航和慶卿的情況,但慶遠航變得一直躲著我,也不敢再和我說話,我那時並不知道原因。兩年後,我轉去了其他派出所。”
民警按住自己的胸口,“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努力為人民服務,我工作兢兢業業,沒有做過一件虧心事,隻有慶卿和慶遠航這對母子給我留下了深深悔恨。我恨自己當時過於相信慶生一家和慶誌的言辭,更恨自己沒能真正把民眾的求救放在心上,我一直不安。轉單位的第二年,我曾經回到原來的社區,想要仔細調查慶卿和慶遠航的事情,卻發現他們母子已經離開慶生家。慶生當時告訴我,說慶卿帶著他兒子離開了,不知道去了哪裡。我曾經和同事尋找了一段時間,沒有找到。十一年過去,直到我看到慶卿在電視上的視頻,我才知道自己當年放過了什麼樣的畜生,又給那對母子增添了多少苦難。所以我來了,不管有什麼樣的後果,我都必須來做這場證言。”
夏語冰看著這名民警,心想這應該是一個好人。這位民警可以不來,可以假裝不知道這件事,可是他卻冒著有可能丟掉工作、甚至被眾人辱罵、被領導批評的危險來了。
人不怕出錯,就怕不認錯,更可怕的是不認為自己有錯。
付守疆對這位民警稍微有點了解,他低聲告訴妻子:“這人在當地民警中挺有名,是當兵後轉的民警,辦案能力一般,但是對社區民眾儘心儘力,是那種肯埋頭苦乾的實乾型人才,據說幾乎月月都有老百姓送錦旗給他,年年都被評為優秀民警,以他的資曆和功績,他早就能升職,但他自己拒絕了,一直在基層工作。”
這位民警之後,那位護士作為重要證人上了證人席。
而所有證人中,有一個人最出乎眾人意料,更讓慶生娶的那個女人當場尖叫怒罵起來。
這個證人據說是慶夫人的閨蜜,她作證告訴大家:“她跟我說過好多次,說她丈夫瞞著她偷偷去睡那個瘋婆子慶卿,不讓睡就朝死裡打,她拿她丈夫沒辦法,就去折磨瘋婆子,拿針戳、拿鐵鉗子燙她,還用美工刀劃破她的臉,還故意讓她睡碎玻璃渣。這都是她告訴我的,說小三就該這麼對付。她還跟我說,她婆婆做得更過分,有時都拿開水直接往慶卿背上澆,還堵著她的嘴不讓她叫。還有些對付女人的手段,我都說不出口,太惡心太糟踐人了!還有那個私生子,她也討厭得不得了,跟我說過好多次,說那個小子看她和看慶家人的眼神特彆毒,說就應該早點弄死,她說那小子可惡,打得頭破血流都沒用。她還用針戳那個私生子的小**……”
這位閨蜜說了很多,在場旁聽的人全都激憤難忍,鼓噪聲不斷變大,導致法官幾次敲錘要求肅靜。
一個又一個證人上台,幾乎是鐵證如山。
被告方律師也放棄把刑事案件扭轉為民事案件,他現在隻能儘量幫助被告一家把罪名往輕了訴求。
當慶卿和慶遠航出現時,慶生一家反應不一。
慶生看到站在原告席上的美麗女子,整個人都呆滯了,他在懷疑自己的眼睛。
那個在他家被折磨得像塊爛抹布的慶卿,竟然能恢複成這樣?
慶卿已經四十多,可現在的她看起來和三十多沒什麼區彆。而那特殊的久經風霜的韻味,更是年輕女子無法比擬。
慶生看著這樣的慶卿,突然就流下淚來。
他曾經有過好好對待慶卿,和這樣的慶卿過上美滿一生的機會,是他邪魔入腦,親手把一切都毀了。
“……我認罪,所有的罪我都認,我願意接受最重的刑罰……對不起,對不起……”慶生戴著手銬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慶生的妻子看著丈夫的神態、聽著他的認罪言語,再看到原告席上那絲毫不減美麗的魅力女子,氣得發瘋,她瘋了一樣的叫喊:“你為什麼還沒死!你這個賤人為什麼還沒死!為什麼當年用老鼠藥都毒不死你!為什麼……”
慶生妻子這麼一喊,又給自己增加了一條罪名。
而慶生母親,這個老婆子被帶到法庭上時就被嚇得尿了褲子,看到那麼多人用憤怒鄙視的目光瞪視他們一家,更是無法承受地縮成了一團。偏偏這個老婆子看到慶遠航,知道慶遠航是誰後,竟然還衝著慶遠航喊:“遠航啊,我是你奶奶啊,這是你親爸啊,你怎麼能告我們呢?你這樣是不孝啊!你不能這樣做啊!”
慶遠航也是現在的任意,低垂著眼眸,像是什麼都沒聽見。
最後,法官當庭宣判被告四人有罪,其中慶生拐賣人口、強-奸、監-禁、人身傷害、重婚、棄養、虐待等數罪並罰,被判得最重,之後等著他的將是二十年的牢獄。而慶生那個妻子因為加了謀殺未遂的罪名,被重判十五年。慶家老婆子被判十年。慶誌作偽證本應該判得最輕,但因為他涉及到販賣親妹,和慶生進行了事實上的人口-交易,兩罪並罰也被重判十三年刑期。
慶誌的父母和妻兒聽到慶誌的判決結果,都又哭又喊,到這種時候,兩老頭老太還在喊慶卿是他們的女兒,他們想怎樣就怎樣,還哭喊慶誌沒做錯,後又鬨著說要上訴。而慶誌的兒子被周圍的目光刺激得都抬不起頭,恨不得捂住爺爺奶奶的嘴讓他們不要再哭喊了。
慶生的兒子沒有來,夏語冰等人也沒有去找這個男孩報複的意思,之後這個今年才剛滿十八歲的男孩就消失在了人海中,其母好不容易熬到出獄那天,他也沒有出現。這讓以為還有個兒子可以養老的女人頓覺天塌了,尤其當她回家得知她還有一個百病纏身的婆婆要贍養……
慶老太身體比較健康,竟然熬過了十年刑期,雖然她後麵幾年幾乎都是在醫院度過。
因為慶老太的病,慶家積累的一點家產被耗了個精光。如果不是房產證寫著兒子兒媳的名字,慶老太早就把房子給賣了。
慶生老婆在監獄裡過得異常痛苦,同牢房的女犯人都看不起她,找到機會就欺負她。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到了出獄那天,誰想出獄後不但沒有看到心心念念的獨子,迎接她的竟然隻有一窮二白的家,還有百病纏身變得更可惡的婆婆。慶生老婆嚇得連夜就要賣房逃跑,但房產不是她一個人的,她無法立刻賣掉,隻能放棄房子自己跑。可慶老太好不容易等來一個能照顧自己的,哪肯這麼簡單放過,就揪住兒媳不放。
兩人互相纏鬥,推搡中,慶生老婆失手殺死了慶老太。結果就是剛出獄,又立刻入獄。
至於慶生,他隻在牢裡待了五年,人就沒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牢裡的犯人特彆看不起強-奸犯和虐待小孩的,偏偏慶生兩樣都占齊了。而慶卿在正義說法中播出的視頻流傳頗廣,很多人都知道他們的事情,許多罪犯都罵慶生是傻-逼,說他本來有機會和慶卿成為神仙眷侶,結果卻乾出了畜生才能乾出的事情,還娶了那樣的老婆。
鄙視、羞辱、欺淩,甚至是強-奸,隻要是牢裡傳說中的“內刑”,慶生每天都在承受。每一天對慶生都苦不堪言,加上悔恨,慶生熬了五年,最終崩潰自殺。
比起慶生,慶誌的牢獄生活要稍微不那麼痛苦一點,但一樣比普通犯人難過。他感覺到有人在故意針對他,他懷疑是慶遠航買通了犯人在報複他們。因為慶遠航曾經來見過他一麵,也沒對他多說什麼,就對他陰陰一笑,然後就跟他說了一句,讓他好好享受以後的牢獄生活。享受兩個字還特地加了重音。更倒黴的是,慶誌在坐牢期間被卷入打鬥中,刑期不但沒減短,反而又增加了三年。
有時候慶誌會忍不住想,慶遠航對他都報複到這種地步,那對慶生一家三口,那還不知道要折騰到什麼地步才甘休。
時間回到現在。
慶卿在審判結束後才和夏語冰真正見上一麵。
付守疆和慶遠航麵對麵,夏語冰和慶卿麵對麵。
四個人占據了臨窗一個軟卡座。
“看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一片沉寂中,慶卿率先開了口。
夏語冰手指尖劃過玻璃杯杯壁,帶起一點水跡,“我也是這樣想,我之前一直以為……”
慶卿笑,笑容竟然和女兒很是相像,“以為我過得很糟糕?以為我已經淒涼死去?如果我神誌沒有恢複,也許有這個可能。但隻要我大腦清醒,我就不可能讓自己過那樣的日子。憑什麼受過磨難的人要陷在痛苦中,甚而讓自己過得淒淒慘慘?而仇人卻過著紙醉金迷的幸福生活?”
夏語冰:“您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