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就是有些人和人之間沒有緣分相看兩厭，他也不可能因為自己的妻子不喜歡兒子就對她怎麼樣。
但是從馮三的口中，從馮家的口中，傅督軍得到的信息卻已經明顯超過了他能夠接受的範圍。
生長在一個正常的普通富裕家庭的傅督軍根本不明白世界上怎麼會有做母親的這麼恨自己的兒子。
馮繼業交代的，其實早在老大還小的時候傅夫人就非常討厭他了。
當初並不是傅老夫人不喜歡兒媳婦所以才把孫子抱來自己養，而是傅老夫人不小心撞見傅夫人對待才剛出生不久還在繈褓中的嬰兒十分粗魯，甚至會用陰狠的目光去看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當時傅老夫人以為傅夫人生傅鳳城的時候難產險些丟掉了性命，又因為傅督軍的那些風流債才對剛出生的兒子生出了排斥之心，這才將孩子抱著自己照看著，準備等傅夫人好些了再送回去。
沒想到傅夫人身體好了之後立刻就投入了與傅督軍的那些桃花債鬥智鬥勇以及對傅家後宅的權利追求中去了，對兒子根本不關心。
等到她第二胎生了個女兒，而當時二少爺傅應城已經出生，三少爺四小姐都已經在他們親娘的肚子裡了。傅夫人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兒子。
隻是這個時候，傅老夫人早已經對傅夫人失望了，而傅鳳城這時候也已經四歲了。傅督軍常年不在家，兩個老人將傅鳳城從繈褓中的小嬰兒養成一個可以到處跑會讀書寫字的小娃娃，自然也舍不得。
最後還是傅老太爺做主將傅鳳城送回了傅夫人身邊，傅老夫人舍不得孫兒悄悄派人照看著，卻發現傅夫人將孩子帶回去就丟給了下人根本不管不顧。
她寧願抱著還在繈褓中的傅安言玩兒也不肯多看傅鳳城一眼，孩子冷了餓了病了她通通不理會甚至隨口就訓斥。
四歲的傅鳳城再聰明也還是小孩子，被母親罵了也隻能呆呆地站著根本不知道說什麼。
甚至因為祖父從小就教他男兒留血不流淚，傅鳳城連哭都不會哭。
一次傅鳳城被傅夫人責罰寒冬天跪在屋簷下背書受了涼病倒了的消息傳到了傅老夫人耳朵裡，傅老夫人這才帶著人怒氣衝衝地闖進了傅夫人院子裡將人罵了一頓把傅鳳城給搶了回去。
從此以後，傅鳳城再也沒有回到過傅夫人身邊。
傅督軍隱約還記得這件事，當時他剛帶著兵馬與北方的勢力惡戰了幾個月，滿身傷痕和疲憊地回到雍城就聽到傅夫人哭訴說因為她責罰了犯錯的兒子，老太太就不許她見兒子了。
當時他想的是老太太過於溺愛孫兒了，男孩子小時候誰不受點罰呢？他小時候還被他爹打得破開肉綻呢。
但是到了傅老夫人跟前，卻又變成了傅夫人薄待兒子根本不會照顧孩子等等。
當時正為了勢力劃分忙得頭暈腦脹的傅督軍隻希望家裡趕緊息事寧人，所以在傅老太爺說了一句覺得兒媳婦不適合教養傅家的嫡長孫之後，爽快地把照顧傅鳳城的事情交給了兩位老人。
畢竟傅夫人除了照顧孩子有點嚴苛，家裡其他的事情都處理得很好從來沒有讓他操心過。
做完了這些在雍城整頓了不過半個月，他就再次帶兵離開了雍城，下一次回來已經是半年後了。
傅督軍再一次意識到，那些年自己或許錯過了很多事情。
比如傅夫人和馮家的關係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麼疏遠的。
雖然他沒有將馮家看在眼裡，但是隱約還記得傅安言出生的時候馮家都還親自來照顧過傅夫人的月子。生傅鳳城的時候，馮夫人更是從頭到尾一直陪在她身邊照顧著小姑子的。
所以…為什麼這十多年傅夫人突然和馮家斷了聯係的？
還有馮三交代的另一些事情，大多數傅督軍之前就已經看過了。但是這次遭遇了傅夫人派人追殺之後馮三還是吐露出了更多的東西。
比如說在傅鳳城受傷之後外麵流傳的那些傅鳳城性格大變的傳言就有很大一部分是傅夫人讓他放出去的，當初傅鳳城在京城的時候，傅夫人也沒少動手腳給他添麻煩。更有許多傅鳳城拒絕了她的無理要求之後背地裡的對傅鳳城的怒罵甚至詛咒他去死言語簡直不堪入耳。
這些雖然都幾乎沒有提及傅夫人對傅鳳城有過什麼實質性的傷害，馮三招供最多的還是傅夫人這些年為了打壓姨太太和庶子用過什麼手段，或者為了斂財做過得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但是傅督軍也清楚一件事，這些事情絕對不足以讓傅夫人殺人滅口。
傅督軍眉頭皺得更緊了，自己的妻子相處了二十多年傅督軍還是稍微有些了解的。如果傅夫人真的做過什麼事情的話，以她的腦子覺沒有可能收拾得這麼乾淨。那就是說…背地裡肯定還有人為她出謀劃策。
韓冉挺直地在門外站崗，書房的門卻被人從裡麵推開了。聽到聲音韓冉立刻回頭，一臉從容地對站在門口的人敬禮，“督軍。”
傅督軍的臉色不太好看，冷冰冰地點了點頭就往外走去。
韓冉愣了愣連忙跟上，“督軍，您這是……”去哪兒啊？
傅督軍冷聲道：“她不是要見我嗎？我去見她。”
原來是去見夫人啊。韓冉不敢再多問，沉默恭敬地跟在傅督軍身後往前走去。
自從那天被傅督軍軟禁之後傅夫人就再也沒有見過丈夫了，但是傅夫人並不怎麼在意這個，這些年她跟傅督軍聚少離多的時候多了，就算是在雍城也並不是天天都見麵的。
畢竟傅督軍事務繁忙不說，後院還有幾位如花似玉的姨太太呢。
看到傅督軍走進來傅夫人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迎上去，反倒是臉色微變緊緊握住了隱藏在繡著華麗花紋的衣袖下的手。
“督軍終於有空來見我了？”傅夫人咬牙道。
傅督軍走到一邊坐下，冷聲道：“你不是要見我嗎？現在我來了，你說吧。”
傅夫人冷笑一聲道：“督軍原來是來審我的？怎麼？那個韓冉審得還不夠嗎？督軍還想將什麼罪名按在我身上？”
“碰！”傅督軍用力一拍桌子，沉聲道：“夠了！你覺得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嗎？我隻問你一句話…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對老大？”
傅夫人愣了愣，顯然是沒想到傅督軍第一個問題會是這個。
傅督軍盯著她的眼睛道：“從小你就沒關心過他，老爺子養出來的孩子我心裡有數，他長大了就算對你不親近絕不至於會無故忤逆你。你也彆拿他當年的事情來說事，你膽子這麼大，能被他嚇到這麼多年？”
傅夫人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抬起頭來淡淡道：“督軍想讓我說什麼？我討厭他，需要理由嗎？”
傅督軍冷笑一聲，“你討厭彆人不需要理由，但是討厭他確實需要理由。”
傅夫人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扭曲，聲音也漸漸急促起來，“是啊，督軍也說了我是因為他才能當這個傅夫人的，所以我還得對他感激涕零？當年你爹娘死活不肯讓我進門，卻在聽醫生說我肚子裡的孩子十一月中旬會生是個男孩的時候突然改變主意，是因為什麼你以為我不知道？”
“因為他我受了多少苦？你外麵那些破事暫且不說，懷孕期間我幾次被人陷害險些小產，險些連命都丟了是因為誰？還有你娘…整天要給她的寶貝金孫補補補，結果孩子長得太大害得我難產差點死在病床上，那時候你們在那裡？你們隻知道孩子孩子！誰關心過我一句！”
傅夫人紅著眼睛狠狠地盯著傅督軍，“你娘總說我是靠著傅鳳城才能嫁進傅家的，得好好對她的寶貝金孫！對，沒錯！但是…你們傅家沒利用我嗎？如果我當時懷的是個女兒如果不是那個時間生的，你爹娘會讓步嗎？我什麼地方欠他的了？我憑什麼要喜歡他？”
傅督軍沉默了良久，突然抬起頭來冷聲道：“所以，你早就知道老大的生辰命數的事情了？”
傅夫人臉色微變沒有說話，傅督軍盯著她道：“我記得這件事我隻跟老太爺和老太太討論過一次，那你也應該知道，我說過我根本不相信什麼生辰命數。”但是他們說這個事情的時候，她恰好就在傅家養傷。
當年傅老夫人確實是看不上傅夫人，隻是兩位老人十分信任的一位道長算出傅家今年十一月會得到一個嫡長孫。還說這個長孫命格金貴無比，能夠將傅家帶上前所未有的高度。
恰好不久之後就傳出傅夫人懷孕的消息，按照醫生推測生產日期就在十一月。
當時老夫人十分驚奇，畢竟這件事二老除了兒子誰都沒有告訴過，那位道長的人品更是值得信任絕不會往外麵亂說。
傅老夫人不得不相信這個自己看不太上的女子肚子裡懷著的就是他們傅家的嫡長孫，這才一改原本反對的態度讓他們倆儘快結婚了。
至於傅督軍，他是真的不在乎。
隻是父母的態度以及當時一些事情讓他無比煩躁，迫切地想要切斷自己與曾經那些事情的聯係。更不用說她為了救自己險些丟了性命，如今又懷了孕，傅督軍覺得既然如此結婚也無不可。
從此傅家才多了一位夫人，再往後幾個月傅夫人生下了傅家的嫡長孫，傅老爺子親自取名傅鳳城。
傅督軍有些疲憊地看著眼前依然一副理直氣壯模樣的女人，“你是不是瘋了？因為這些事情你就這麼對他？虎毒還不食子，你真的是個當娘的嗎？”
傅夫人笑道：“我是瘋了，那也是被你和你娘逼瘋的！”
“不可理喻！”傅督軍知道實在沒什麼能跟她聊下去了，她隻會固執地認為自己做得都是對的，所有的錯都是彆人的。
她總說兩位老人苛待她，但是她怎麼不想想她嫁入傅家之後不久就直接掌權，傅老夫人有沒有為難過她半點？如果傅老夫人真的戀權的話，她一個年紀輕輕出身平常的小媳婦兒還真鬥不過出身豪商之家掌了半輩子家的傅老夫人。
還有老大…以老大的性子還有行事手段，若不是顧念這是他親娘，她哪裡還有如今的逍遙自在？
隻可惜…這最後一點的情誼隻怕也在她的肆無忌憚中被消磨殆儘了。
從傅鳳城讓徐少鳴把這些東西送到他麵前，傅督軍就知道這個兒子以後不會再為這所謂的母子之情所困了。
傅督軍站起身來看著她道：“以後你就在這院子裡待著吧，你放心…你永遠都是傅夫人，我不會休你，更不會對你做什麼。你好自為之。”說完，傅督軍轉身走了出去。
門裡傅夫人望著傅督軍的背影怔怔出神，臉上閃過了一絲茫然，但是很快這一絲茫然又被更加深重的怨恨掩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