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人到的時候,林佩正在後院晾衣裳。入冬後林家人很少洗澡,方翠蘭和林杏花基本三四天才洗一次,男人們更是一周甚至半個月才洗一次澡。但林佩卻耐不住,基本每天都會擦下身體,兩天洗次澡,棉襖輪換穿三四次就會洗。
晾到最後一件衣服,林源火急火燎進來後院說:“姐,鄭家人來了。”
林佩動作稍稍一頓:“我馬上就好。”她將衣服拉直,彎腰把盆裡的水倒出去,拿著跟林源一起進屋。
走進後門前林佩腳步停了停,讓林源幫忙拿著盆,自己將挽起的衣袖拉下來,稍稍整理一下問:“我看起來怎麼樣?”
林源認真端詳著她片刻說:“頭發弄一下,太亂了。”
林佩伸手摸了摸自己故意紮得鬆散的辮子,唇角抽了抽:“……”她將頭繩拉下來,頭發微微一撥,將頭發重新編成一條又黑又亮的粗辮子,“現在行了吧?”
“挺好。”林源一本正經說。
他拿著盆進後門旁邊的小黑屋,這是特意隔出來洗澡的屋子,麵積巴掌大,放一個澡盆麵積就很逼仄。屋裡隻開了一扇小窗戶,入冬後窗戶就被林二柱用木板釘住,雖然開了門光線依然昏暗。
屋裡的盆分開放著,靠左邊牆壁放著的兩個洗臉盆一個洗澡盆是林佩的,另一邊則是其他人混用的。為此林杏花沒少諷刺林佩窮講究,又覺得方翠蘭偏心,隔三差五就要生事。
放下盆後林源就回屋了,他年紀小,林二柱他們也不讓他在堂屋杵著。林佩則直接走進堂屋,陳桂花見她便招手讓她過去,拉住她的手對林二柱夫妻誇道:“佩佩這孩子我一見心裡就喜歡,這模樣俊的,十裡八村也挑不出更漂亮的來。”
方翠蘭謙虛說:“哪裡哪裡,還是旭東更好,人長得高不說還事業有成。”
“我看佩佩的事業也做得很不錯,學校裡人人都誇,我家鴻博也聽說過她,還盼著年後數學老師也換成佩佩。”
長輩們展開商業互誇模式,將林佩和鄭旭東說得天上有地上無,就是鄭旭東長期板著臉聽得也有點不自在,耳根泛起一抹紅來。林佩同樣滿臉紅霞,不經意間目光和鄭旭東對上,臉上燒得更厲害,連忙偏過頭去。
方翠蘭見了笑道:“看看咱們,光顧著自己說話,兩個孩子好不容易見麵還沒說上話呢。旭東,你帶佩佩出去轉轉吧。”
鄭旭東聞言站起來,走到林佩麵前問:“去嗎?”
他語氣平靜,但眼中隱隱藏著期待。
“去轉轉吧,中午前記得回來吃飯。”方翠蘭囑咐說。
林佩紅著臉起來,說了聲“那我去了”便往外走,但剛走到大門口林金鳳便說:“係上圍巾再去,彆轉一圈回來凍感冒了。”
林佩轉去屋裡,拿起放在床尾的圍巾係起來。林杏花原本坐在床上看書,聽見聲音抬頭看過來,問:“你要出去啊?”
她今天起床跟忘了挨打的事一樣,跟往常一樣跟林佩說話。林佩不知道她心裡打的什麼主意,也沒心思打探,淡淡應道:“嗯。”
“鄭家人來是要談你跟鄭旭東的親事吧?”林杏花坐到床邊問,眼睛往門口看著,很想去看兩家談得怎麼樣。但一想到她爹在外麵又有點慫,她的手心到現在還疼著呢。
林佩係好圍巾,從箱子裡拿了頂貝雷帽戴上,走到窗戶邊拿起鏡子照了照,覺得不太合適,將貝雷帽取下來,把辮子打散編成兩個,語氣淡淡問:“怎麼了?”
“我就是好奇問問,姐,你真願意嫁鄭旭東啊?”
林佩迅速編好一邊辮子,用頭繩纏住,語氣莫名其妙問:“我為什麼不願意?”
林杏花想想覺得也是,林佩又不知道鄭旭東有毛病,看他長得高大帥氣,還是個軍官當然上趕著嫁了。她嫁人了也好,沒了她的襯托說不定娘又察出自己的好來,不會像現在這樣連看都懶得看自己一眼。
而且她年紀也不小了,上頭姐姐定了親,方翠蘭總要為她打算,到時候她也能說自己相中了張建邦,讓她娘幫著想法子。想到這裡林杏花又有點後悔,早知道不該和林佩鬨那麼僵,以後林佩不願意幫忙可怎麼好?
林杏花糾結的時候,林佩已經編好了辮子,戴上貝雷帽拉開門出去。
她今天穿了一身紅,兩條辮子又黑又亮,襯得皮膚如雪,眉眼如畫。鄭旭東眼中閃過驚豔,問道:“好了嗎?”
“嗯。”林佩應了聲。
鄭旭東轉向飯桌那裡說:“那……我們就先出去了?”
“去吧去吧。”陳桂花笑道。
等人走出去,林金鳳感歎道:“兩個孩子站在一起真跟金童玉女似的,讓人看著都心情好不少。”
陳桂花拍拍方翠蘭的手說:“這還要感謝方同誌把閨女生得這麼俊!”
“旭東也很好。”
兩家人又把孩子誇讚一番,才轉到今天要談的正事上。陳桂花喝了口水,放下搪瓷杯說:“旭東過幾天就要回部隊,再回來就是結婚的時候,所以我想趁著他在家把定親禮辦了。”
林二柱點頭說:“定親這事是得抓緊著辦,我跟孩她娘看過日曆,接下來幾天都是好日子,宜納彩嫁娶,你們看日子定在哪一天?”
“我看就初九吧,留兩天時間給你們準備,初十晚上旭東就要走。”陳桂花拿主意說,“不過旭東不想委屈了佩佩,所以我想著這次定親禮總要比上次更隆重,時間有點緊,你們家人手夠不夠?”
“到時候我娘家兄弟也來幫忙,人手是夠的。”上午把日子定下來,下午她就回娘家招呼人來,兩天時間雖然緊,但抓緊著點也夠了。
林二柱附和說:“沒錯,我跟孩她娘也想著不能委屈佩佩,這次定親禮不光是親戚朋友來,灣裡同房下的人家也都會請來。”林家咀共有五房人,林二柱這一宗是二房的,同房下有八戶人家。先前林桃花定親隻請了走得近的親戚,這些人是沒請的。
前屋裡林杏花耳朵貼在門縫裡聽著外麵的對話,撇了撇嘴,心裡嘀咕說:不就是個定親禮,至於這麼隆重?算了,反正她也是要定親的,到時候沒林佩隆重她可不乾。
為了更好地偷聽,她一直彎著腰,站了會覺得有點難受,拿起放在書桌旁的板凳放在門口,坐下來繼續扒著門縫偷聽。
外麵很快商量完了定親事宜,說到彩禮上頭,不過陳桂花剛開了個頭方翠蘭便截住她的話說:“畢竟是定親禮,不給彩禮佩佩麵上不好看,所以我和孩她爹商量了,到時候你們封個紅包,對外說有三百就成。至於嫁妝……”
方翠蘭聲音小了許多,林杏花沒怎麼聽清,但她說完後陳桂花聲音卻不小,笑道:“封個空紅包怎麼成?我跟旭東商量過,準備給佩佩六百八十八的彩禮……”
林杏花的腦袋轟一聲炸開。
六百八十八!
林佩憑啥啊!先前林桃花議親的時候鄭家才出三百塊,她一個撿漏的憑啥給六百八十八的彩禮?
就算知道鄭旭東中看不中用,林杏花也酸了,嫉妒像是一把火灼燒著她的心,讓她不得不放棄偷聽,不停走動著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可越是走動,林杏花心裡越不平,那可是六百八十八啊!
前年灣裡大隊長家嫁閨女,對方還是村裡的乾部,也就給了三百八十八的彩禮!就這都夠讓村裡姑娘炫耀好幾年的。林佩有啥?不過是上過幾年高中,在學校謀了個職位,鄭家就能給她六百八十八的聘禮!
林杏花後悔了,當初她成績雖然差,但也不是沒可能上高中。是林桃花讀了高中說普通高中讀了沒用,三年後連高考資格都未必有,把東西都搬了回來。她當時想自己成績還不如林桃花,她都沒用自己更不成,就也沒心思念書了。
想到這裡林杏花眼睛通紅,咬牙切齒地念出林桃花的名字。
……
林家附近有個池塘,不過冬天池塘裡不但沒有荷花,連水都被抽乾了,隻剩下漆黑的淤泥。有幾個年輕人挽起褲腳下到池塘裡摸蓮藕,間或發現落到泥裡的蓮子,表皮已經變成黑色,蓮子心苦得人直皺眉。
池塘旁邊栽了幾株垂楊柳,寒風中枝葉凋零,毫無生氣。幾個半大孩子從岸邊跑過,看到林佩停下腳步,為首的小姑娘問道:“姐姐你們是在談對象嗎?”
其他幾個孩子都捂著嘴巴笑,掀開眼皮偷偷打量鄭旭東。
林佩被問得臉頰緋紅,伸手敲了敲打頭小姑娘的腦袋說:“小孩家家的問這麼多乾什麼?”
“我們好奇嘛。”小姑娘笑嘻嘻的,“大家都說你們在搞對象嘞,還說你對象是解放軍,叔叔你是解放軍嗎?”
林佩唇角抽了抽:“是是是,你們滿意了吧?趕緊走,不然我告訴你娘去。”
孩子們聽見林佩的回答更興奮了,但很快被威脅住,一群人蔫蔫地走了。等人走後,林佩解釋說:“剛才領頭的叫林薇,是我家前麵一戶的孫女,比較人小鬼大,說話沒有顧忌,你彆介意。”
“不介意,不過……”鄭旭東皺著眉說,“我看起來很大?”不是沒被人喊過叔叔,但林薇喊林佩為姐姐,卻叫他叔叔,讓他不得不懷疑自己看起來年紀太大。
“嗯?”林佩以為他在開玩笑,可他一臉嚴肅像是真的為此苦惱,不由得怔住,然後大笑起來。
林佩不笑還好,一笑鄭旭東臉色更黑了:“你也這麼覺得?”
“不不不,”林佩笑得彎了腰,擦掉笑出來的眼淚擺手說,“當然不,你怎麼會懷疑自己年紀大,我們站在一起,不認識的人說不定會覺得我們是姐弟你信不信?”
鄭旭東看著她,想問她說的是真的嗎?但下一秒他看見了林佩眼裡的促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