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源鎮的人沒事不大愛去縣城,因為他們離漁陽市更近,走的還是沿江國道,路麵平坦很好走。但去縣城的路就難走了,中間有長達一小時的盤山公路,最陡峭的地段車壁之外就是懸崖,雖說這些年沒出過事,但誰見了不心驚膽戰?
不過下了山就好了,班車開不到十五分鐘就進了縣城。縣城不如市裡繁華,但街邊樓層比鎮裡更高,露麵也更寬敞。
林佩和鄭旭東從車站出來,便直奔民政局。民政局在後街,門前有個小院子,隊伍一直排到院門外。八十年代沒後世那麼多節日,年輕人結婚淨挑五二零二一四這些日子,大家都是看日曆請人算出好日子就近挑選,今天正是這樣一個好日子,來結婚的人自然多。
九點鐘溫度已經升起來,林佩站在太陽底下不停出汗。她從包裡拿出個折扇打開扇風,跟鄭旭東嘀咕:“不知道要排到什麼時候。”又問鄭旭東熱不熱。
鄭旭東身上穿的是長袖襯衫,領子扣得嚴嚴實實,雖然他臉上沒出汗,但林佩還是怕他悶。但鄭旭東搖頭:“還好,你去樹蔭底下坐會,我在這裡排著。”對他來說,三伏天在太陽底下站軍姿是跟喝水吃飯一樣簡單的事,反倒是林佩顯然耐不住這天氣。
大概是考慮到排隊的人辛苦,院子裡種了不少樹,樹蔭底下放著不少椅子。但這會排隊的人雖然多,卻沒幾個人坐在椅子上,小夫妻們大多站在一起,說說笑笑好像根本不怕熱,看得林佩生出誓要跟鄭旭東同甘共苦的心,她克製地收回瞄向長椅的眼神,神色堅定:“咱們一起排隊。”
鄭旭東笑了一下,從她手裡接過折扇給她扇風,又說:“咱們換個位置。”
說完他往走到林佩右邊,麵向著她擋住陽光,“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嗯。”林佩笑著點頭,“你不覺得熱嗎?”
鄭旭東搖頭:“習慣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但林佩卻能想到其中辛苦,她上學那會學校組織軍訓,班裡都有不少人中暑暈倒。那還是九月份,按節氣已經入秋,可軍人訓練卻是不管極寒酷暑的,再辛苦都得咬牙熬過去。
林佩沒有說話,隻伸出手握住鄭旭東的手。
……
這一排隊就是幾個小時,等拿到結婚證已經是下午三點半的事。
“時間不早了,我們是……”鄭旭東想問林佩是先去車站看看,還是直接去招待所,抬頭卻見她端詳著結婚證,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林佩抬頭笑了笑。
鄭旭東低頭看去,右上方的照片是兩張證件照拚在一起。他們兩個人沒有拍過合照,臨時去拍時間上趕不及,而他這次回部隊肯定要帶結婚證回去,因此兩人隻能退而求其次,用以前拍的單人照貼在一起。
儘管照片拍得不錯,俊男美女看起來非常般配,但背景總有些差異,讓人看著心生遺憾。
察覺到鄭旭東的沉默,林佩轉移話題說:“我就是覺得我這照片看著有點傻乎乎的,沒你的好看。”
“挺好看的。”鄭旭東說道。
林佩搖頭:“還是你拍得更好看。”鄭旭東是非常上鏡的長相,濃眉大眼,高鼻薄唇。想到這裡林佩心情又好了點,雖然有遺憾,但這麼帥的男人以後是她的了。她收起結婚證,抱著鄭旭東的胳膊笑道,“我們現在去哪?”
鄭旭東身體僵住,斜低下頭看林佩,隻見她笑容燦爛,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抬了抬手將表露給她看:“快四點了,不知道班車發車沒有,要不去車站看看,沒有我們再找地方住。”
林佩這才想起時間不早了,要是沒車他們今天晚上就得在外麵住,心裡剛升起的得意消散了,變得緊張起來:“那,先去車站看看?”
兩人走出民政局,沿著馬路往外走,這條街不如前麵繁華,兩邊都是辦事單位或居民樓,偶爾才有人經過。但走出這條街景色就不一樣了,路邊房子更高,也多了店鋪,連路邊都有不少等生意上門的小攤販。
走到熱鬨的地方,林佩臉上熱度才降下來,聽著鄭旭東指著路邊房子告訴她是哪裡,以前是做什麼用的,好奇問:“你在縣城待過?”
“以前來過幾次,”鄭旭東頓了頓說道,“我從小對地形比較敏感,記憶力也好。”
林佩恍然:“原來如此。”她早覺得鄭旭東跟個人行地圖似的,她都懷疑漁陽市有沒有他不知道的地方。
說話間到了車站,縣城車站並不大,前麵是售票廳後麵是停車點。鄭旭東直接去售票廳找工作人員問,聽說班車三點就出發,如果要回去得等到明天下午三點,他又問了去其他鎮的班車。
問完之後,鄭旭東對林佩說:“下午五點有去太沙鎮的,到太沙鎮估計晚上七點,我們可以在太沙鎮住一晚,明天早上從太沙鎮搭車去鎮上再轉車回去。或者直接在縣裡住下,明天下午搭車回去。”
聽起來從太沙鎮回去要繞一點,加起來車程四個小時以上,林佩正要做決定,鄭旭東卻說:“去太沙鎮走另外有一條路,不用翻山。”
“去太沙鎮。”林佩果斷說道。
鄭旭東點頭:“那我去買票。”他走到窗口讓買了兩張去太沙鎮的車票,轉回來說,“五點十五發車,時間還早,我們先去吃飯吧。”晚上七點才到太沙鎮,鎮上也不一定有吃的。
……
到太沙鎮時已經七點二十,鎮上隻有車站門口有一盞燈,整個小鎮沉浸在夜色中。幸好招待所離車站不遠,走路七八分鐘就到了。
招待所隻一扇小門,門臉上架一塊小招牌,上麵寫著“太沙招待所”五個大字。進門是個小廳,靠門右手邊放著張長椅,長椅過去是個走到,左邊牆壁前麵有個櫃台,櫃台後麵坐著個中年女人,手裡拿著隻布鞋在縫。
聽見聲音她抬頭看去,見是一男一女,模樣雖然都不錯,但這大晚上怎麼看怎麼可疑,便皺眉問:“乾啥的?”
鄭旭東走進去先出示軍官證,指了指林佩說道:“我和我愛人今天去鎮上打結婚證,排隊人多沒趕上車,所以想明天一早從太沙中轉去陸源。”
陸源鎮就在隔壁,她在招待所乾這麼些年,也見過回陸源來太沙中轉的人,想想鄭旭東這番說詞倒是沒問題,又問:“結婚證打了?”
“下午剛拿到的。”鄭旭東說道,翻開背包從裡麵拿出結婚證遞過去。
女人接過結婚證,抬頭打量著兩人。前台隻有一盞燈,就在鄭旭東頭頂,雖說背著光,但也能看清他們的確是照片上的人,便將結婚證還給鄭旭東,淡淡說道:“剩個單間,五塊錢一晚,住不住?”
“沒彆的房間嗎?”林佩連忙問。
女人掀開眼皮看了她一眼:“就剩一間屋。”
雖然知道要住招待所,但林佩的確沒想好要跟鄭旭東住一屋,隻好壓低聲音問:“鎮上還有彆的招待所嗎?”
“隻有這一家。”鄭旭東皺眉,這也不是年節,他的確沒想到招待所隻剩一間屋,想了想說道,“要不你住,我晚上在這躺一宿。”
前台女人聽他們嘀咕,沒忍住笑出聲:“在這躺一宿可不好過,你們不是拿了證,咋還不好意思一塊住?”
鄭旭東解釋說:“我們過幾天才辦酒,我沒關係,哪都能睡著。”後麵半句話是對林佩說的。
可那張長椅長不到一米,寬不過五十公分,她哪能讓鄭旭東睡這裡,猶豫片刻說:“開一間房吧。”
女人聽見手腳麻溜給他們開好房間,林佩接過鑰匙往樓梯走去,他們住在二樓二零三。招待所的樓道有些狹窄,燈光是幽暗的,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林佩手裡攥著鑰匙,越走越緊張,走到房門前開門時手還抖了一下,第二次才打開門。
進屋後鄭旭東打開燈,裡麵果然是單間,麵積並不大,放了一張床一個書桌,旁邊還有個單人沙發。總體來說環境不錯,收拾得很乾淨。
林佩坐在沙發上,看著鄭旭東把東西都放在桌上,先打開窗戶往外看,然後翻了遍床和枕頭才說:“那……我去樓下了?”
“就在這睡吧。”林佩不敢看他,指著床說,“床也挺大的,夠睡了。”
“你確定?”鄭旭東問,聲音有點緊繃。
林佩點點頭,抬頭看向他:“我相信你。”
鄭旭東個子高,站在這樣狹窄的房間裡,空間更加逼仄。因為靠近燈泡,他臉上的表情一覽無餘,他望著她,唇角微微翹起:“那你要洗澡嗎?”
看著他的表情,林佩緊繃的心突然放鬆,笑道:“要的。”
……
招待所裡不好洗衣服,林佩把臟衣服放回袋子裡麵,又從裡麵拿出雪花膏,用手指挖了點往臉上抹。這時候護膚化妝品種類已經很多了,但林佩沒錢弄那麼多花樣,不論冬夏都是一瓶雪花膏,頂多就是搭配按摩手法。
林佩這套按摩手法是跟她一個朋友學的,對方在護膚上很有心得,告訴她不少好手法。這一套動作不難,做下來也才七八分鐘,所以她堅持了下來。
等她做完按摩,鄭旭東也回來了。他沒有穿軍裝外套,穿著件圓領T恤,下麵則是藍色軍褲。T恤不算寬鬆,襯出他的寬肩窄腰,軍褲將雙腿拉長,用後世一句話形容就是腿長一米八。
鄭旭東一手拿著裝衣服的盆,一手拿著條毛巾擦著頭發往裡走,直到看見林佩坐在書桌旁,腳步不由頓了頓:“你要睡了嗎?”
“嗯、要睡了。”林佩收回目光,走到床邊躺下,閉上眼睛說,“我睡這邊。”
她躺了會沒聽見聲音,忍不住睜開眼朝鄭旭東看去,他坐在她剛坐過的位置,還在擦頭發。他的頭發很短,這會已經乾得差不多了,他放下毛巾,林佩趕緊閉上眼睛。
她以為鄭旭東會上來睡,但等了一會卻沒聽到動靜,隻好再次睜開眼睛。這一次她正好對上鄭旭東的眼神,鄭旭東笑道:“睡不著?”
“快了。”林佩臉頰紅了紅,往枕頭上麵靠了靠問,“你不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