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路(1 / 2)

家屬房的人來自不同地方,過年習俗也不儘相同。從淩晨四五點鐘開始,家屬房裡便陸續響起鞭炮聲,一直到晚上七八點鐘才停下。

這時候的娛樂有限,沒有手機電視,空坐著守夜也難熬,陳桂花便組了牌桌打麻將。

麻將是陳桂花找人借的,她在家屬房裡的人緣好得很,借副麻將輕而易舉的事。打麻將的人也不用多考慮,她、李三妹和鄭旭東夫婦。王麗麗坐在旁邊,姐弟倆則躺在搖籃裡繼續睡。

林佩邊洗牌邊看鄭旭東,他們結婚一年多,她還不知道他會打牌呢。主要是鄭旭東看著跟麻將這種事不搭邊,林佩也不怎麼打麻將,所以沒跟鄭旭東一起玩過。

因此林佩有點懷疑:“你會打麻將嗎?”

“很久沒打過。”雖然這麼說,但鄭旭東碼牌動作熟絡,讓人很難相信他的話。

果然,陳桂花聞言笑道:“你聽他瞎說,他打牌精著呢,彆人出啥牌他都知道,在老家打牌他就沒輸過。要不然也不至於他過年回家沒人敢讓他上牌桌。”

陸源人都愛打麻將,農忙的時候還好,農閒了湊到一起抹牌是常事。到過年更不得了,家家戶戶麻將聲響。鄭旭東雖然對麻將不癡迷,但以前總有人拉他湊人頭,但他贏得太多,時間長了就沒人找他了,在他麵前壓根不提打麻將這事。

“那您還找他打麻將。”林佩好奇問。

“這不是我不想去找人嘛,再說了,咱們就打五分錢的,輸一晚上也沒多少。”陳桂花淡定說道。

打多大的牌是陳桂花拿的主意,她說大家就是樂嗬樂嗬,打發下時間,所以才打五分錢的。林佩當時還覺得是因為陳桂花謹慎,現在想想,原來是有經驗。

碼好牌擲骰子,陳桂花先出牌,然後是林佩、李三妹,再到鄭旭東。

林佩打牌沒鄭旭東那技術,就是看運氣,她一般上牌運都不錯,很快就成糊了。她也不怎麼貪心,見好就收,鄭旭東出到她要的牌,林佩連忙把牌推出去,笑眯眯說:“贏了,給錢給錢。”

她攤開雙手手指動著,嘴上得意洋洋:“看來旭東也沒娘您說的這麼厲害。”

陳桂花聞言看了鄭旭東一眼,心裡也有點奇怪,以前在家打麻將他可從沒給人點過炮。陳桂花想了想隻覺得估計是太多年沒打牌,手生了。

隻是玩過幾輪後陳桂花覺得鄭旭東這手,生得未免也太厲害了!

這幾局她、林佩和李三妹輪番贏,唯有鄭旭東,雷打不動地輸。又一次洗牌的時候陳桂花問:“你今天咋了?”

“手生。”鄭旭東淡定說。

陳桂花覺得不大對勁,但林佩笑著說:“既然旭東手生,您還不加油多贏他幾把,機會難得啊。”

被林佩提醒陳桂花一想也是,便專注打牌。

牌局一直持續到晚上十點,時間已經很晚了,在外麵玩的人陸續回家,家屬房安靜下來。因為安靜,陳秀芳的叫喊才格外明顯。

幾人打牌的動作一頓,陳桂花問:“啥聲音?”

“好像是周連長家。”李三妹不確定問。

鄭旭東和林佩連忙起身往外走,推門出去。

門一打開,外麵的聲音更大了,陳秀芳淒厲的聲音傳進來:“你今天要是敢走出這個門一步,你以後永遠都彆回家!”

周連長停住腳步站在門口。

今晚月色不大好,隻有從前後屋裡照出的微弱燈光,林佩看不清他的臉,隻能猜想他或許在掙紮。但掙紮過後,他的聲音變得平靜甚至冷酷起來:“你放過我吧。”

久久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陳紅蓮,她已經睡過一覺,聽見他們的爭吵醒來,聲音含糊問:“大過年的你們夫妻倆吵啥呢?啥事過兩天說不行啊!”

“我放過你?當初你跟我對象咋說的?說你會一輩子對我好!這才過了幾年你就忘了?你不就是想去找那個女人嗎?你做夢!”陳秀芳聲音尖利,帶著刻骨的恨意。

“根本沒有那個女人,我就是不想跟你過下去了。”周連長說道。

但陳秀芳隻是冷笑,根本不信他的話。

但周連長無意和她多說,抬腳就往外走,陳秀芳剛才放話讓他走,這會卻又追出來,拽住他的胳膊不放:“你不能走!”他這一走肯定再也不會回來了。

隻是她個子嬌小,以往能撓花他的臉不過是因為他讓著她,如今他對她沒有了感情,怎麼還會被她攔住。他拉開她的手,把她推倒在地,轉身往外走去。

陳秀芳叫喊起來:“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有人勸周連長回去,跟媳婦好好說話,但他頭也不回,身影就這樣消失在夜色中。

寒風呼嘯,陳秀芳坐在冰冷的地麵上嚎啕大哭,哪怕她做過錯事,這時候看著她大家依然忍不住心生同情。陳紅蓮走過去扶起她,勸說道:“周營長說不定隻是回營隊了,過幾天就回來了,沒啥大不了的啊。”

“是啊,指不定等他明天想通了就回來了。”陳桂花也勸說著。

但陳秀芳隻是搖搖頭,淚流滿麵說:“不,他不會回來了。”

陳秀芳在大家的攙扶下回到屋裡坐下,林佩倒了杯熱水遞到她手邊,說道:“你這麼想讓他回來嗎?”

林佩語氣冷淡,陳桂花拉了下林佩的手,但陳秀芳眼睛一亮:“你有辦法讓他回來?”

林佩搖頭:“我沒有辦法。”

陳秀芳臉色迅速暗淡下來,陳紅蓮心有不忍說:“周連長也沒說他以後就不回來了,你也彆多想,指不定……”

“紅蓮嫂子你彆用這樣虛假的話來安慰她了,周連長分明是鐵了心離開,他不會再回來了,或者說在你離開之前,他不會再回來。”說道你字的時候,林佩看向陳秀芳。

陳紅蓮皺起眉,陳桂花沒辦法隻好讓鄭旭東勸勸林佩,讓她彆再刺激陳秀芳。但鄭旭東卻說:“讓她說吧。”

陳秀芳愣愣地看著林佩,她隨手拉了張凳子坐下。

客廳裡這麼多人,大家都站著,唯有林佩和陳秀芳對麵而坐。陳秀芳視線不斷往下,看著林佩,麵露隱忍,又藏著些恨意:“你到底想說什麼?”

“並不是我想說什麼,而是你想做什麼。”林佩淡淡說道,“你說你要讓他後悔,你打算怎麼讓他後悔?自己去死,還是帶著閨女一起去死?”

客廳裡響起一陣驚呼:“林老師!”紛紛讓林佩不要再說話。

但林佩好像沒聽見一樣,隻看著陳秀芳,在她說道帶著閨女一起去死的時候,陳秀芳眼神閃動了一下。林佩眼中掠過一絲怒意,她笑起來,鼓掌:“帶著閨女一起去死,好主意!”

陳秀芳原本渙散的目光漸漸聚集,看著林佩。

這個平時溫柔待人和善的女人眼神帶刺,說出的話又像惡魔的低語:“讓我們來猜猜,你帶著閨女死了以後,彆人會怎麼評論這件事。”

不等陳秀芳給反應,林佩便說:“這個女人太瘋狂了,不過是老公不要她,她卻帶著閨女去死,親生女兒都能殺,實在心狠!”

客廳裡漸漸安靜下來,仿佛連呼吸聲都靜止了。

“周連長命真不好,娶了這麼個媳婦,自己想死就算了,還把閨女害死了!難怪他當初死活要離婚!”

“聽說他離婚也是被逼的,那個女人隻知道幫扶娘家,為了給娘家寄錢,自己親生閨女也不管,他實在受不了了才要離婚,結果又出了這檔子事。”

“唉,周連長實在是太可憐了。”

林佩用兩種聲音來說話,聽起來像是交談,陳秀芳的目光又漸漸渙散,開始發抖,但林佩還沒有停:“是啊,周連長太可憐了,看他一直單著,不如我們給他介紹個對象吧。”

聽到這裡大家也明白了,林佩的確在模擬交談。

“給他介紹個什麼樣的對象好呢?周連長年紀輕輕就是連長,以後前途無量,雖然是二婚,但前頭老婆孩子都沒了,沒有家庭負擔。”

“正好我認識個姑娘,讀過書在信用社上班,她年紀也小,沒結過婚,跟周連長也算般配。”

林佩換回自己的聲音,說道:“後來,周連長經人介紹,和一名在信用社工作的年輕姑娘結了婚,他們夫妻和睦。再後來,他們有了個孩子,一家人生活幸福美滿。”

她再換回先前的聲音:“周連長前頭媳婦雖然沒娶好,但如今也算是苦儘甘來了。”

林佩聲音平淡,卻讓人不由得沉浸在她的敘述裡,紛紛麵露不忍,甚至有心軟的年輕媳婦聽著聽著忍不住紅了眼眶。

說完最後一個字,林佩發出長長的歎息。

在她的歎息聲中,陳秀芳嚎啕大哭:“不——”

“如果你拖著閨女去死,這就是最終的結局,哦,或許會有偏差,但大體應該差不多。”

在林佩輕描淡寫的聲音中,陳秀芳身體不停抽動著,發出的聲音痛苦而悲切,但林佩還嫌不夠,問道:“現在,你還想拖著閨女去死嗎?”

陳秀芳不斷搖頭,卻問道:“可我能咋辦?”

是啊,她能怎麼辦呢?

陳秀芳隻是個普通的農村女人,她沒有多大學問,所以結婚後都是靠丈夫養著。一旦離婚,不說老家的流言蜚語會不會淹死她,就說生存問題,她能養活自己嗎?

林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當你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意味著他對你而言並沒有那麼重要。”

陳秀芳微微一怔。

“你隻是習慣了,這是你的丈夫,和你過一輩子的人,你從來沒有想過你會被拋棄,所以當他決定離開你,你崩潰了。但你仔細想想,這真的是愛嗎?這份愛情的破碎,真的值得你付出生命的代價嗎?”

愛情?

這對陳秀芳來說太遙遠了。

他們是因為愛情結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