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五年】
坐在汽車上, 看著車窗外寬敞的街道,沿途建起的高樓,鄭旭東感慨說:“漁陽變化很大。”
“那是當然,就剛才咱們下車的火車站看見沒, 多氣派啊!”陳桂花說著問, “以前的舊火車站拆了?”
坐在前麵開車的鄭鴻博說:“沒拆, 舊火車站在城西,設施太老舊, 已經不開了。漁陽這幾年打算搞旅遊城市,打算把城西打造成景點, 舊火車站也是其中之一。”
陳桂花咂摸著嘴巴說:“漁陽有啥好看的。”
她在這片土地生活了幾十年, 就沒聽說過漁陽有什麼特色景點。但鄭鴻博隨手數出來好幾個地方,這裡的山那裡的湖, 哦,還有那座老火車站。陳桂花怎麼聽怎麼不靠譜, 嘀咕說:“這建好了能有人來看嗎?”
“建好了不說吸引外地遊客,周邊城市總會有人來玩。”林佩說道。
鄭鴻博笑道:“是三嬸說的這個理。”
後邊坐著的姐弟倆對視一眼,姐姐皺皺眉頭, 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這是一輛七座的商務車, 是鄭鴻博去年剛買的。這次鄭旭東一家子和陳桂花一起回老家,鄭鴻博便開車來接人。
這些年漁陽市變化很大,當初的一條商業街發展到現在, 街道縱橫。路上隨處可見公交汽車, 反倒是曾經流行過的二八式自行車早已淹沒在曆史中。
他們一路走一路看, 十幾分鐘後,商務車停在一棟彆墅前。
鄭旭南和林翠芬夫妻聽見聲音已經迎了出來,看到陳桂花便紅著眼睛喊娘,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十年八年沒見陳桂花了。實際上,陳桂花前兩年還回過漁陽,去年鄭旭南夫妻倆也一家子去漁北看過陳桂花。
陳桂花年紀一大把了,也沒他們感情充沛,說:“行了,有啥好哭的。”
林翠芬淡定地擦掉眼淚說:“旭南這不是想您了嘛?”說著又看向林佩,臉上帶出笑容,“弟妹可真是,越活越年輕了。”
聽林翠芬笑意裡帶酸,就知道這話是真心的。
的確,林佩如今也四十歲了,可人看起來還跟二十多歲一樣,皮膚光滑白皙,眼角不見皺紋。
這幾年流行燙染頭發,林翠芬自己也燙了滿頭小卷,染成黃色,姐姐看見便和弟弟嘀咕說像金毛獅王。林翠芬自覺自己發型時髦,平時走出去自信得很,到林佩麵前卻有些自慚形穢,明明林佩一頭黑發,沒有燙染,隻是隨意披散著,但偏偏看著十分大方。反倒是她,精心捯飭那麼久,到林佩麵前顯得小家子氣來。
鄭旭南和鄭旭東也進行了短暫寒暄,然後看向姐弟倆問:“這是嘉言嘉鴻吧?”
鄭家男孩子取名字都是輩分在中間,唯獨鄭旭東兄弟倆不一樣。不過現在也不比以往了,過去女孩子名字裡都不能帶字輩呢,現在也有不少年輕人給閨女取名字帶上字輩的。
姐弟倆上前喊人:“伯伯伯母好。”姐弟倆淨挑爹娘好的地方長,五官都十分精致,隻是姐姐更秀美,弟弟更俊朗。
林翠芬看見姐弟倆便笑:“看這姐弟倆,長得真好,談朋友沒有啊?”
兩千年後,人們思想開放了許多,雖然從很早以前就說起自由戀愛,但大多數人結婚還是通過相親介紹,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接觸發展。現在就不一樣了,有些早熟的初高中就開始早戀,上大學談戀愛一般父母都不會阻止。
姐弟倆都已經上大學,所以林翠芬才有此一問。
“我們現在都專心學業,沒心思談戀愛。”姐姐大大方方說道。
林翠芬還要再問,陳桂花說:“行了,寒冬臘月在外麵站著你們不冷?有話進屋說去。”
“是是,看我這記性。”林翠芬連忙把人迎進去。
這棟彆墅是鄭旭南夫妻倆三年前買的,當時漁陽市房價還沒現在這麼高,這棟彆墅地段又偏,夫妻倆用很低的價錢把房子拿下。前年漁陽政府將這一片劃到新城區範圍,這兩年房價飆升,鄭旭南夫婦光算這棟彆墅賺的錢晚上就合不攏嘴。
彆墅挺大,客廳十分寬敞,隻是裝修金碧輝煌,透著一股暴發戶的氣息。陳桂花忍不住問:“這裝修風格誰選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哪個宮殿。”
林翠芬笑嗬嗬說:“是旭南選的。”
實際上家裡裝修是他們夫妻倆兩票通過的,在林翠芬看來,這麼裝修多氣派啊。鄭鴻博倒是反對了,他還年輕,實在欣賞不來這審美。但他一票對兩票,反對無用。
不過為了突出丈夫,林翠芬把功勞全記在了鄭旭南頭上,鄭旭南也點點頭說:“沒錯,是我選的。”
陳桂花看著鄭旭南脖子上的金鏈子就了然了,點頭說:“行吧。”
進來後,林翠芬進廚房讓保姆倒茶。
保姆是鄭旭南一家子搬到市裡後請的,剛開始林翠芬還覺得肉疼,這請了保姆得開工資吧,現在什麼工作工資都有千八百,這一年算下來開銷可不小。但等林翠芬跟那些富太太接觸起來,心態就不一樣了,彆人都有保姆伺候著,出入都有轎車,她不說彆人強,總不能差太多吧。
時至今日,林翠芬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在家什麼事都不乾,出門就是打牌做美容。
平時林翠芬喝茶都是要保姆送到手邊的,今天不一樣,她親自把茶水端上去,一杯一杯遞到鄭旭東他們手裡,笑道:“這是旭南前陣子買回來的普洱茶,你們嘗嘗。”
鄭旭南聽得眉頭一跳,這可是頂級普洱茶,花了他不少錢,他偶爾才舍得拿出來嘗一嘗,結果今天就給泡了一杯兩杯三杯……共八杯啊!
心好痛!
但鄭旭南忍住心痛,笑著說道:“沒錯,大家嘗嘗,看味道如何。”
大家坐一塊喝酒品茶尬聊,沒多久鄭旭西李紅夫婦也拖家帶口來了。他們的大女兒鄭秀梅已經結婚,今天一起來的還有她的丈夫梁棟和兒子梁宇。小兒子鄭鴻澤就比姐弟倆大半歲,他成績一般,高考沒考上大學,上了一所普通大專。
鄭鴻澤是個走在潮流前線的男孩子,頭發留長染成黃色,遮住眉毛眼睛。大冬天也不好好穿衣服,大冬天穿件T恤搭皮衣,下麵則是一條破洞牛仔褲,露出白花花的腿肉。
陳桂花一看見他就問:“你褲子上兩個洞是啥啊?”又看他褲子洗得發白,心疼說,“你們家裡是窮得揭不開鍋了?連給孩子買條好褲子的錢都沒?”
鄭旭西夫婦麵露尷尬,鄭鴻澤漲紅了臉說:“您懂什麼啊!這是現在的流行!這條褲子,我剛買的。”
陳桂花聽了不信,轉頭看向姐弟倆,姐姐點頭說:“沒錯,現在小孩都愛這麼穿。”
“那你們怎麼不這麼穿?”陳桂花問。
姐姐心想她弟也不是沒追求過流行,這不是被她媽懟回去了嗎?說他做的頭發跟鳥窩一樣,有鳥飛過看見能直接下來生蛋。又說他褲子破破爛爛像個乞丐,語重心長告訴她弟:“這穿著打扮還是清清爽爽比較好,就算過十年再看也隻是土,而不是非主流。”
現在正流行非主流,企鵝空間全是火星文,但林佩堅稱那些會成為他們以後想抹去的黑曆史。
鄭嘉鴻被念叨得沒辦法,頭發剃了,褲子送人了,又成了眼下坐著的清清爽爽的小帥哥。
姐姐轉頭看她弟臉色,一臉的不忍直視,心想果然是成長了,便說:“您覺得我在學校適合這麼穿嗎?”
陳桂花一想也是,姐姐女承父業,高中畢業後選擇了軍校,紀律嚴明,連頭發長度都有要求,怎麼可能穿這些奇裝異服。但她還是覺得鄭鴻澤這一身不好看,主要是那大腿露出來,又問:“大冷的天,你這麼穿不凍得慌?”
鄭鴻澤惱羞成怒說:“我不冷,我身體好著呢!”
鄭秀梅說:“這是他們年輕人的時尚,咱們看不懂。”
鄭鴻博笑道:“你可彆拖我下水,我也是年輕人。”
“三十好幾的人了,你還好意思說自己年輕?”林翠芬嗔道。
鄭鴻博又喊冤:“我今年才二十九,還沒到三十。”
林翠芬對陳桂花說:“媽您看他,油嘴滑舌的。”林翠芬跟富太太來往幾年,爹娘都改叫爸媽了,原來那種叫法她嫌土。
陳桂花早知道她這毛病,也懶得說她,隻是關心孫子:“鴻博年紀不小了,有女朋友嗎?”
“談了幾個,都吹了。”林翠芬抱怨說,“我們在家裡,接觸的人有限,身邊也沒什麼合適的姑娘,弟妹你人脈廣,有沒有認識的姑娘合適的?”
鄭鴻博打小讀書就不行,稀裡糊塗混到高中畢業,連個中專都沒考上。當時鄭旭南本想把他送到部隊,那時候鄭旭東已經是副師長,安排個把人輕而易舉。但鄭鴻博說自己吃不了這個苦不肯去,林翠芬也是個心疼兒子的,思來想去沒舍得。
再加上當時桂花蔥油麵已經從當初小小的早餐店開到了省城,成為了當地出名的連鎖品牌。林翠芬跟著陳桂花乾了近十年,就算陳桂花心裡不大喜歡她這個兒媳婦,她手底下也管著好幾家店,鄭旭南也從大隊離職,進了公司當管理。
這樣的情況下,林翠芬和鄭旭南商量後,就沒讓鄭鴻博入伍,而是進了公司乾活。
鄭鴻博之前也談過幾次戀愛,但他那些對象林翠芬都不大喜歡,倒不是說人你如何,就是家庭條件都一般。其實鄭鴻博的條件放到相親市場上普普通通,畢竟學曆是硬傷,雖然拿了個函授大專畢業證,但實際上沒什麼用。
兒子條件普通,但林翠芬親媽眼啊,她覺得自己兒子長得高大帥氣,又在公司裡當著領導,怎麼都算富三代了,娶個普通家庭的姑娘怎麼行?
其實林翠芬的牌友那裡也不是沒有介紹的,上個月還跟她提過一個姑娘,家裡開了個小廠,自身條件也不錯,姑娘是大專畢業,家裡托關係把她安排進了銀行上班。但對那姑娘林翠芬也有不滿意的地方——不是獨生女。
姑娘底下有個弟弟,雖然她牌友說姑娘親娘發話了,閨女結婚嫁妝不會少,但等她爹媽去世,這家產大頭肯定落到她弟弟身上。
因此聽說鄭旭東一家子要回來,她果斷把相親時間挪到了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