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陳桂花他們還是在自家住, 鄭旭東一家四口則回了林佩娘家。
林家的小賣鋪如今還在開著,規模比最初擴大了兩倍不止,店麵有一百多平。因為年紀大了, 他們已經不賣早餐, 但店裡賣的東西多,除生活用品外還有糧食米麵水果蔬菜,生意很不錯。
方翠蘭和林二柱夫妻就店鋪二樓,二樓共有四個房間, 主屋他們夫妻兩個住, 其他房間是留給林佩三姐弟的。不過林佩在漁北,林源在省城,就隻有林杏花隔三差五和老公吵架回來住。
二樓上麵還有個三樓,準備了兩間客房,另外還有個倉庫, 堆著些紙皮殼子, 攢夠了方翠蘭就會找人拖走換點錢。
這棟三層的房子是林二柱夫妻倆去年建的,宅基地是找人買的, 並不算貴, 反倒是建房子花了不少錢。
林二柱夫妻開店有收入,再加上林佩這些年零零散散給他們不少錢, 他們過得也節省,就想把房子修好一點, 免得林佩林源他們住慣了城市, 回家來不習慣。因此林家村裡其他人家堂屋地麵還是水泥的, 林二柱就花大錢鋪上了瓷磚,還在家裡裝了淋浴和抽水馬桶。
隻是房子修建好後,林源還好點, 一年總要回來一兩次,林佩卻忙得到今年才回來。
雖然挺方翠蘭說過,但鄭鴻博把他們送到林家門口時,要不是門口的翠蘭超市的招牌,林佩真有點不敢認。
林佩早打電話說要回來,屋裡方翠蘭聽見聲音就琢磨是不是他們來了,走出來看果然是,臉上先是笑,然後突然紅了眼眶。
這七八年裡母女倆也不是沒見過麵,前兩年林佩還接她去漁北過國慶節,去年下半年鄭旭東到國防大學進修,林佩也隨他到了省城。當時方翠蘭和林二柱還去看過他們,林源大學畢業後一直在省城,他們還一起吃過飯。
但方翠蘭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裡是高興的,看見閨女一家下車就忍不住哭了。
母女倆抱在一起,方翠蘭痛快哭了一場,才在林佩的安慰聲中止住眼淚。等他們進家門的時候,左右鄰居也紛紛出來。
林家是林佩隨軍後搬到礦區來住的,周圍鄰居幾年一換,那些人雖然不認識林佩,但他們聽說過林家有個有出息的閨女,在外邊開大公司當大老板,嫁的老公也有出息,是部隊裡的。
這麼一想,林佩一家的身份也呼之欲出,就有人打聽問:“翠蘭嫂子,這是你大閨女啊?”
“沒錯,這是我大女兒佩佩,女婿鄭旭東,這兩個小的是我外孫外孫女,是雙胞胎呢。”方翠蘭笑嗬嗬說道,臉上已經不見眼淚。
等上了二樓,林二柱招呼人坐下,方翠蘭下樓去後邊廚房切水果。
她切水果的時候林佩也跟過來了,在一旁打下手,方翠蘭直說:“你回樓上坐著,這裡我來就成。”
“我幫您切也快點。”林佩淺笑說。
切完水果,林佩和方翠蘭一起端上去,鄭旭東看她們端上來的水果說道:“怎麼準備這麼多。”
“不多不多,咱們好些人呢。”方翠蘭笑道,“這都是咱們自家賣的水果,也不費什麼錢,你們儘管吃,完了家家再給你們切。”最後一句話是對姐弟倆說的。
姐弟倆長大後也不像小時候那麼貪吃了,隻點頭說:“謝謝家家。”
“看這兩孩子,長得真好。”方翠蘭看著姐弟倆滿眼慈愛,“都上大學了嗎?”
“上了。”鄭旭東說。
他話剛說完,外麵傳來叫喊聲,方翠蘭走到陽台往下看——為了招呼女兒一家,她乾脆關了店,也免得要人守在下麵。
樓下的人看到樓上有人,都抬起頭來,方翠蘭回到客廳說:“是杏花一家子來了。”邊說邊去樓下開門。
姐姐坐在林佩旁邊,壓低聲音問:“我小姨?”
林佩點頭,姐弟倆對視一眼,都不說話了。
姐弟倆見過林二柱夫妻,見過林源一家子,但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林杏花一家人。他們隻知道自己有個小姨,但他們母親和小姨關係不好,十幾年沒什麼來往。此時聽說林杏花一家子來了,兩人心裡沒有高興,隻擔心林佩。
不過這份擔心實在多餘,當初林杏花在她麵前都隻有吃癟的份,十幾年過去,林佩成長不少,難道還能怕林杏花?該是林杏花心裡忐忑才是。
林杏花心裡也的確忐忑,說實話,這次她壓根不想過來。她跟林佩雖然是姐妹,但跟仇人也差不多,十來年沒聯係過,旁人都說她命好,姐姐有出息能沾光,可這些年她根本沒沾過林佩的光。
早年工人下崗潮,她男人沒了鐵飯碗,也是她爹娘幫襯著他們在碗裡開起小賣鋪。小賣鋪賺不到大錢,但湊活過日子總沒問題。林杏花總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平時看看店打打麻將,日子也算悠閒自在,隻要不想起林佩,她也沒什麼可不滿足的。
因此林杏花也沒想過要沾林佩的光,所以這次她娘讓她來和林佩和解,她也沒這意思。
但林杏花沒意思,她男人和婆婆想頭就多了,勸她說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孩子們考慮。林杏花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上麵兩個女兒都出去打工了,兒子在讀初中,成績不大好,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高中。
如果她兒子這成績混下去,要不上交擇校費去吊車尾高中,要不去中專。現在不比往年,中專學曆出來沒什麼用,所以要說林杏花有什麼愁的,也就是這兒子了。
她男人和婆婆打蛇打七寸,說她弟雖然有認識的同學在高中當老師,但同學能有多少交情?為自己兒女求人就求了,為外甥未必會這麼儘心儘力。但林佩就不一樣了,她男人是官,自己也是大老板,給他兒子安排個好學校輕而易舉的事。要是處好關係,以後說不定還能給她兒子安排個工作。
為了兒子考慮,林杏花就帶著丈夫兒子來了。
隻是出門前林杏花先低頭沒什麼,到了娘家卻還是有點拉不下臉。
“傻站在外麵乾啥,快進來啊。”方翠蘭看她半天不動,催促說道。
她男人老江也說:“杏花。”
林杏花咬牙進去,上樓時方翠蘭說:“待會見了你姐,你低個頭,好聲好氣說幾句話,彆犯倔啊!”
“知道了。”林杏花咬牙說。
老江笑嗬嗬說:“娘你放心,我跟杏花都說好了,畢竟是親姐妹,能有多大仇啊,還不是當初年紀輕不肯低頭,沒多大事。杏花現在也知道後悔了,見了大姐一定客客氣氣的。”
方翠蘭聞言看向林杏花,林杏花僵著臉點頭:“沒錯。”
方翠蘭放下心,帶著林杏花一家子上樓,她心裡打算得好好的,就算林佩心裡有隔閡,但她不是什麼小氣人,看在她的麵子上也不會給小女兒難看。隻要小女兒這邊控製住,姐妹倆坐在一起和和氣氣說幾句話,當初的事也該過去了。
這些年她心裡也難呐。
逢年過節哪家哪戶不是到得齊齊整整的?一年祖孫幾代總能坐在一起吃頓團圓飯。但她家就不成了,有林佩在的時候不敢叫林杏花,有林杏花在的場合不敢叫林佩,一家子總缺了個人,沒有團聚的時候。
方翠蘭年紀大了,就盼著有生之年,自家也能吃上一頓和和氣氣的團圓飯。
想到這裡,方翠蘭提醒林杏花說:“你待會笑一笑,彆老僵著臉。”
“知道了。”林杏花有點不耐煩,覺得她娘也是,林佩不就是嫁得好一點,有錢一點嗎?至於這麼捧著?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古代的皇帝呢!
想到這裡林杏花倒有點想見林佩了。
林佩有錢又怎麼樣?還不是年紀一大把了,說不定已經滿臉皺紋。這男人有錢有權就變壞,鄭旭東有了權勢,還能看上家裡的黃臉婆?指不定外麵養了小三小四。
女人過得幸不幸福,從臉上都是能看得出來的,像她一輩子沒乾過什麼重活,雖然快四十歲了,但看起來比同齡人都要年輕點,平時很被人羨慕。林佩回來裝得再真,過得好不好看臉就知道了。
林杏花這麼想著,走上一層層台階上到二樓,剛走進樓上客廳她就愣住了。
她腦海裡還回想著那句話,女人過得幸不幸福,看臉就知道。如果這話是真的,那林佩這一生肯定過得很幸福,明明已經是四十歲的人,但林佩臉上皮膚白皙光滑,看起來她去隨軍前沒什麼兩樣。
她說話時臉上帶著淺淺笑容,和身邊男人對視時,眼睛裡滿是笑意,寫著幸福。
林杏花心態崩了!
她覺得不可能!這不可能是林佩!
可坐在林二柱身邊的女人不是林佩又能是誰?
林杏花在心裡問自己,感覺她娘推了她一把,催促說:“看傻了?叫人啊!”
不等林杏花開口,老江臉上已經堆起笑容:“這就是大姐和姐夫吧,你們倆可真是,這麼多年看起來一點不見老,我一下子都不敢認了。杏花也是,不敢相信了吧?”
林杏花臉上勉強堆起笑容:“是啊,有點不敢認了。”
林佩坐在沙發上,上下打量著林杏花,臉上笑容淺淡:“看到杏花我也有點不敢認了。”
林杏花聞言反射性低頭看自己凸起的肚子,她這些年過得太舒坦,身材發福不少。平時她覺得這是富態,可到了林佩麵前,難免有些自慚形穢,心裡又有點不甘。
憑什麼?
明明她們是親生姐妹,卻一個從小長在首都,嫁給軍官,年過四十卻仍看起來像二十出頭。一個長在農村,嫁給工人,不到四十就身材發福。
在這世上,同人不同命往往讓人難以心甘。
……
林杏花心緒難平,臉上難免帶出些許,老江捏著她的手肘晃了晃,見她沒動靜,眼眸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