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被風吹得揚起,殷燭之在原地停駐了片刻,才緩緩抬腳,踏上這片熟悉的土地。
鐘山占地不知幾何,普通人若是站在山腳下仰望,一眼都看不到儘頭,殷燭之就這麼一步一步的抬腳走上去。四周除了風聲,已經沒有一點生靈氣息。沿途的景色衰敗,原本鬱鬱蔥蔥的樹木隻剩下枯槁的枝乾。
一步一步的走上山頂,殷燭之神色不動,手指卻不自覺的攥緊。
在鐘山頂上,一顆巨大的古樹幾乎直通天穹,凸起的樹根朝四麵八方鋪展,粗壯的樹身不似普通的樹木,而是形如巨牛,枝乾由牛角的部位彎曲向上生長,如同一架盤旋的階梯通向天穹。
殷燭之站在樹下,樹下無影無聲,咆哮的風沙仿佛都被隔絕在外,抬手摸了摸粗糙的樹皮,低聲道:“我回來了。”
樹下無聲,亦無人應和。
殷燭之停頓片刻,環顧四周,收回手緩緩往曾經居住的洞穴走去、
鐘山早已一片死寂,亢木自然也不會再生長,但是洞穴中卻還留有亢木果實,帶回去倒是可以讓慶山想辦法種一棵出來。
鐘山之神的洞穴在最高的一處山峰之上,山峰形如咆哮的龍首,龍口怒張,而他所居的洞穴,就在這龍口之中。因此山中生靈便戲稱這裡為龍首峰。
自從上古眾神接連應劫之後,他便退隱鐘山,長居在龍首峰,潛心修煉,再不見出世。這麼經年累月的下來,上古神靈接連隕落,大地上又不斷湧現出新的神靈與大妖,如同他這樣古老的存在,竟也慢慢成為了傳說。
因為他長居鐘山,鐘山上的生靈受龍氣浸染,越發的生機勃發,許多妖族被吸引而來,漸漸在山中居住修煉,原本安靜的鐘山,漸漸變得熱鬨起來。居住在其中妖族們每日修煉玩鬨,與世無爭,他不能現身,隻是在山峰之上看著他們的熱鬨,倒也解了許多寂寞。
但是這樣平和的日子,卻被妖族的大戰打斷。
無數妖族被卷入其中,連人族也不能幸免,那場戰爭持續了多久他已經記不得了,隻記得從龍首峰上看去,每天都有無數的妖族隕落,鮮血鋪地,殺氣沸騰。
憶起慘烈的往事,殷燭之歎息一聲,緩步走進了洞穴之中。
他的洞穴裡空空蕩蕩,隻有最中間一塊打磨光滑的大石頭,那是他平時裡休憩養神的所在。轉身往右邊的一個小石室走去,門口的陣法還未失效,殷燭之解除陣法,踏入其中。
石室不大,四周的牆壁被鑿出了一排排的格子,格子之上放著許多形狀各異的碗碟還有漂亮的藤編小玩意兒。
殷燭之看著這些小玩意兒,一直繃緊的眉眼柔和下來,手指輕輕拂過落滿了灰塵的器具,又想起青年挎著竹籃帶著供奉上山的模樣。
燭龍久不出現,所有人都以為他與上古大神一般早已經應劫隕落,他的存在成了傳說,鐘山雖仍傳為他的居所,卻已是無主之地。但唯有青年還記著他是此間主人,每隔一陣就會帶著供奉上山。殷燭之神情柔和的撫摸著這些經年的小玩意兒,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青年絮絮叨叨的聲音。
嘴角微微翹起,殷燭之在靠裡麵的一個小籃子裡找到好些亢木果實。亢木果外殼是紅色的,表皮十分堅硬,即使過了這麼多年,裡麵的果實仍然保存完好。
殷燭之將亢木果收起,耳邊仿佛又響起青年絮叨的話語。
“這是溫暾摘回來的亢木果,雖然初嘗有些苦口,但是苦後回甘,清香爽口,味道很獨特,我特意帶了一籃給神君嘗嘗。”
青年將一籃亢木果放在洞口,又匆匆忙忙的走了。殷燭之猶豫很久,還是將一籃果實收下。等下次青年再來,看見洞口的供奉已經沒了,就會高興的說上許多話……每次都是如此。
殷燭之壓下翹起的嘴角,轉身出了石室,又重新設下陣法,才下了龍首峰。
下山時又經過古樹,殷燭之的心情已經平複許多,他站在大樹之下,看著通往天穹的枝乾,感受著無影無聲的寂靜,心想,他以前是不是也很寂寞呢,所以後來才這麼喜歡熱鬨。
但是一切已經消散在時間之中,他想問的人也不會再回答他,他繞著巨大的古樹走了一圈,抬腳準備下山。剛走出兩步,凸出在地麵的樹根縫隙中,一抹小小的嫩綠卻忽然吸引了他的目光。
殷燭之折返回來,不可置信的盯著那一小棵翠綠的幼苗,眼底逐漸蔓延出狂喜。
抬頭看了看昏暗的天空,殷燭之喃喃自語,“天道亦有一線生機……”
他小心的將幼苗連同周邊的泥土取出來,珍惜的收在袖子中。快步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