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昭請了半天假。
叩叩叩。
他敲了敲門, 在對方回了一句“請進”後, 進了屋。
沈老太太氣色很好,麵色紅潤。她摘下老花鏡,招招手讓顏昭坐過來。
顏昭從雙肩包裡抽出一本書, 封麵上印著英文,風格很老舊了, 金發的摩登女郎作中式裝扮, 穿著旗袍梳著發髻,撐著油紙傘,在小巷裡擺pose。
老太太翻了下書, 喜笑顏開:“哎喲, 就是這一期,不是絕版了嗎,昭昭你怎麼幫我找到的?”
顏昭:“有朋友在它家雜誌社工作, 拜托他翻了下倉庫,剛好還剩一本。”
自沈元庭上一次帶他來見沈老太太後, 他就經常過來見她。有時和沈元庭一起,有時獨自一人。今天就是後者。
顏昭從果籃裡取了個蘋果, 開始削皮。鋒利的刀刃嵌在果肉裡,一串兒厚紅皮帶著雪白的果肉落下來。
老太太笑:“昭昭在家不常削蘋果吧?你那期綜藝, 叫什麼來著, 我可看了, 還給你點了讚。”
自己拍的綜藝被老夫人看還是略羞恥, 顏昭不好意思地笑:“《星來食》。削得不好看, 奶奶彆嫌棄。”
老太太:“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嫌棄。倒是昭昭你小心些,彆削著手了。”
顏昭應了一聲,認真削皮,儘量把皮削薄,多留一點果肉。
沈老太太翻雜誌,指著一頁鸞鳳翡翠珠釵:“這個我當年也戴過,走起路來珍珠搖搖晃晃的,特彆招搖,滿街的人都回頭看我那釵子呢。”
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便年歲已大,須發儘白,也依稀看得出她年輕時的美麗。
顏昭真誠道:“他們看的大概不是釵子,是奶奶你。”
老太太樂嗬嗬:“我當年也是全城數一數二的美人,說媒的人都快踏破我家門檻了。也不知道怎麼就選了個傻子當男人,可悔死我了!”
病房的床頭櫃上還擺著老太太和老先生的合照,她手腕上戴著的銀鐲子也是當年老先生送的禮物,幾十年來,保養得溫潤明亮。二人伉儷情深,這番埋怨不過是說笑罷了。
顏昭好奇道:“奶奶和爺爺是怎麼在一起的啊?”
老太太回憶了一下,微笑道:“我追著他,要他娶我,總共等了十多年吧。”
顏昭有些詫異,沈老先生是入贅過來的,他以為是老先生打動了老夫人芳心,沒想到卻是老夫人倒追?
老太太:“他當初一個拉黃包車的窮小子,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那麼大傲氣,城中首富的千金親自來追他,他卻不理會,成天捧著洋文書看。我沒辦法,包了他的車,坐了半年,他也跟個木頭似的。後來戰火延到這邊,我要搬家了,他才送了我個銀鐲子,說如果他戰爭後沒死,就來找我。我一直等他,鄰裡的姑娘都抱小子了,我還沒嫁出去。我娘快被我氣死了,指著我的鼻子,說我是牛投胎的……”
她目露懷念神色,嘴角的笑容嫻靜又優雅,仿佛回到了少女的年歲,坐在黃包車上,問他“噯,俄語的‘你歡喜你’該怎麼說”,又或是在戰爭結束後的夜晚,蹲在院落外,盼著大黃狗領著那個送她手鐲的人回來。
老太太:“還好他沒有騙我,不然我變成鬼了也要去報複他的。”
顏昭對她笑,心想沈元庭的執拗真是家族遺傳。
老太太笑著笑著,卻又歎了口氣:“我堅持了十年,等了個好結局,便以為堅持一定有成果。可現實卻不一定是這樣的……兩情相悅,叫做堅持,一廂情願,那是死不要臉。昭昭,虞薇是不是來找過你了?”
老太太真是消息靈通,顏昭說:“偶然碰見的。”
老太太道:“她心裡對我們有怨氣,說話會不太好聽,你彆往心上去。”
她的話倒沒什麼難聽的,就是語調裡的惡意比較重而已。顏昭遲疑地問:“奶奶……她好像,不太喜歡元庭?”
“……是嗎,她連這一點都不掩飾了麼?”老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身影枯瘦得像寒冬裡的老樹,“都是報應啊……”
顏昭的指節微微朝內屈起,又鬆開。他不該繼續打聽下去了,但他又想起沈元庭和沈卓碰麵後的對峙與沉默,想起他在聽見“虞薇”這個名字時,眼中閃過的一絲怔愣與自嘲。
顏昭想,我這樣做,他會生氣嗎?可我來到這裡,不就是為了了解這一切?之後他要是發脾氣,我就哄他,他要是傷心了,我也要哄他……總歸都是要順著他,他想討什麼懲罰都可以。
他問:“奶奶,您能不能告訴我,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老太太的兩片嘴唇分開又合攏,像是在糾結該不該把家族秘辛告訴他。最終,她開口道:“我當初,是A大的教授,而虞薇是我最得意的學生……”
虞薇是A大化學係的係花,容貌昳麗,成績優異。她在老太太名下的項目組裡,一次做完實驗,老太太想著丈夫出差,兒子加班,便招待虞薇去她家裡吃飯,沒想到沈卓提前回了家,剛好和虞薇撞上了。
於是,一切都脫軌了。
沈卓對虞薇一見鐘情,但是虞薇已經有了青梅竹馬的男朋友。
虞薇拒絕了沈卓的示愛,和男朋友籌備婚事的同時,準備出國留學的材料。
可沒過多久,她的男朋友喜歡上了其他姑娘,和她分手了。沈卓再次追求虞薇,風雨無阻地給她送早餐,送花,幫她搞到了留學的推薦信。但是虞薇仍舊沒有答應他。
沈老夫人原本以為自家兒子是追不到女神了,而沈卓漸漸地也沒再提到她的學生。一年過去,她以為虞薇已經在外留學了,可某一天,沈卓卻告訴她,虞薇懷孕了,他們要奉子成婚。
沈老太太這才知道自家兒子把彆人鎖在郊外彆墅裡囚禁了一年。